阅读:1611回复:4

[完结][完结转载]流浪者之歌 Byredo(DM/RW,BY:一杯芒果不加冰)

楼主#
更多 发布于:2021-01-15 22:30
转自lofter 已授权https://00880.lofter.com/post/2fdc77_1cb4bccf3




*音乐之声/爵士AU 清水 原创角色有




作為普通小鎮成員一員的榮恩.衛斯理出生於並不富裕的家庭,生來性格跳脫的他並不拘泥於父母對他的唯一期望——找到一份優質良好的工作然後好好地生活下去。比起所謂的生活他似乎更喜歡整日同一些古怪的音樂作伴,而這種音樂在當下的英國鄉村並不算是流行。因為家境的緣故榮恩不得不去教會擔任唱詩班的兼職教員來賺取一些微薄的收入,或許更多的,他只是想要彈彈那架小鎮里面唯一的鋼琴——


跩哥.馬份是小鎮上數一數二的精英人物,甚至於精英到大家都始終不解為何這樣的角色會拘泥於僅僅生活在這樣平凡的小鎮上,而不是倫敦那種更多可能和現代氛圍的大都市。但這些都不為人所知,跩哥.馬份向來孤僻。好在他同教會的關係較為微妙,為了家中的四個年幼的弟弟,在父母接連去世後便由跩哥獨自一人承擔起了贍養和教育他們的職責。也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跩哥.馬份開始尋求教會的幫助......


引子


  “他又遲到了?”


  “遲到了。”


  握著鵝毛筆的女人頭髮被黑色的素布包裹得紋絲合縫,只在額頭部分將那一層白色的鑲邊展露出來,襯得那份暗黃色的皮膚上的黑斑更加突兀明顯。


  歲月在她皮膚上留下的痕跡並不顯得十分刺眼,反倒是增添了不少讓人覺得一本正經的穩重和嚴格,她稍稍抬起了頭,朝教堂那黑漆涂就的鐵門望了一眼,輕輕地歎了口氣,準備在名簿上劃掉那個名字,卻在接下來的一個瞬間從眾人的驚呼當中目睹了一名年輕先生從那高高的圍墻上縱身跳躍了下來。


  “該死的——”她尖叫道,“衛斯理先生,你不要命了嗎?”


  顯而易見的,我們的紅髮雀斑小子對於活著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太大意見,這點從他在高空中也還能依舊選擇相對柔軟的草坪作為落腳點就可以看出來——這場冒險非常安全,至少對於他的生命而言。


  “衛斯理先生,”一旁的龐弗雷修女道,捂著險些被他的出格行徑嚇出心跳驟停的胸口,“就算是趕不上匯演了也不能這麼亂來呀——”


  “話可不能這麼說,龐弗雷女士,這畢竟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年輕的紅髮小子如是道,抖掉了馬甲上面沾上的草根碎屑,聲音清亮而充滿活力,“抱歉,麥格,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已經盡力了,那該死的皮鞋不合腳,今早險些將我在台階上絆一個跟頭。”


  麥格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興致去理會他的自言自語,只鬆鬆地推了推鼻樑上的圓形眼鏡,手上的鵝毛筆在紙面輕輕地劃了一個勾。


  “多說無益,衛斯理先生,”她道,“趕緊吧,孩子們都要開始了。”


  榮恩進去的時候教堂裡面已經站立好了一排穿著西裝短褲姿態各異的男孩,打頭的那個似乎出門的時候略微匆忙,栗色的捲髮此刻雜亂地於頭頂翹起了一簇,在初晨的陽光灑進教堂的菱形窗的光線之下顯得愈發顯眼。


  那些男孩們見了他來眼睛裡驟然迸出了光芒,一掃之前的懶散的狀態,甚至有小的還認不住想要歡呼出聲來。


  榮恩摁了摁他的肩膀,揮手示意,然後順手捋平了那個大小子不聽話的頭髮,擊了擊掌,浮塵在空氣中揚起,紅髮臉上的雀斑也隨著對方的表情而變得更加雀躍。


  男孩們立刻全部站好,直直地挺起自己的背脊,似乎是要進行什麼榮耀至極的勛章頒獎似的。榮恩回身看了他們一眼,淺淺地笑著,然後在一架鋼琴面前坐定。


  那是一架極為老舊的鋼琴。老舊得似乎年紀都要跟這整棟建築都勾畫在一起。所幸雖然如此但是這架鋼琴也還是被保養得很好,琴面被人很用心地每天擦拭,泛出一種渾厚的色澤。這件渾身都充斥著古樸氣息的物件,在紅髮的指尖輕觸那冰涼的白色琴鍵時驟然間活了過來。


  音符仿佛就像是有了確切的生命一般,幾乎能夠讓人窺見實質似的從那高架起來的三角板的體內鑽出來的靈魂。


  榮恩的手指並不修長,實際上,他並不是特別擅長鋼琴。只是因為他天生的對於音樂這方面的尤其敏銳度而讓他從小就對各類樂器情有獨鐘,而鋼琴也只不過是他所能夠掌握的多數樂器當中的一種罷了。


  但也還是不得不承認,是較為熟練的一種。


  不過儘管如此,他還是最為喜歡鋼琴。這種大型樂器雖然不能夠像其他樂器一樣能夠被人隨時帶在身邊,少了些隨性的因素,但偏偏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每當需要鋼琴上場的時候,在那份隆重而充滿矚目的形式之下,逗弄出較為出格的戲劇化因素就變得更為有趣了。


  榮恩享受這份隨性,所以能夠駕馭著這看起來一本正經的龐然大物而進行著的隨性則更讓他著迷。他喜好這份出挑的感覺,讓人出其不意的,就像沒有鋪子的樂章,你永遠都不知道下一個瞬間會出現怎樣的轉折。


  所以榮恩如此喜愛,爵士。


chapter.1


  今天是日常匯報的日子。


  說實在的,榮恩討厭匯報。茉莉多多少少也說過,自己這個小兒子的一大毛病就是說起話來容易喋喋不休,甚至無視到了別人的看法而導致一系列的麻煩出現。說起這個榮恩還算是如數家珍,畢竟,他闖下的禍雖然比不上雙胞胎兄弟們,但總歸也還算是不少的,至少,他自認自己在麻煩精家族裡也不算是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就是了。


  可是,就算如此,他也還是不得不面對這個匯報。


  匯報,匯報,該死的匯報。


  榮恩在教堂工作。或許與其說是工作,不如只是單純的一份臨時兼職罷了,畢竟,說實在的,榮恩並不是什麼虔誠的教徒——當然這話可不能如實地跟修女們說,好歹他也是有這點自知之明的。


  天可憐見,他已經二十三歲了,但依舊截至目前的人生都還是處於碌碌無為的狀態。這點還是要歸功於衛斯理家向來的家訓——隨遇而安。也是因此,在茉莉幾次開口抱怨之前,榮恩對於自己的人生狀態還是沒有什麼不滿的地方。


  或許唯一的不滿就是在於未來方向方面的,但是,誰管呢,活在當下不就好了。榮恩.衛斯理從來都不是一個瞻前顧後的人。


  所以就算已經顯然成長成一個值得擔當起部分社會責任的大人了,榮恩也還是沒能找到一份正經的穩定工作,而是跟著自己的母親,茉莉.衛斯理一道,在教堂做著些可有可無的工作,掙些零花錢。


  雖然這麼說起來有些自誇的嫌疑,但榮恩並不否認,自己在音樂這方面或許真的有著某種超乎常人的天賦。可他也並沒有因此感到什麼自滿和得意的情緒,畢竟,在現下這個時代,亦或者是現在他所身處的這種小鎮,音樂,著實不是一件讓人覺得值得誇耀的資本。


  當然,如果你是有錢人,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而顯而易見的,榮恩.衛斯理並不出身于一個富裕家庭,恰恰相反,大小衛斯理們打小的生活都顯得有些窮酸了。在茉莉接連生下五六個孩子之後,亞瑟那一點微薄的工資顯然在維持這份家庭的穩定生活之後變得有些緊巴巴的,但除了日常使用方面的生活受到影響之外,衛斯理家並沒有太大的生活質量方面的下降,畢竟,他們都是這麼熱情而善良的人們。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榮恩才能夠在現在的這個年紀,依舊做著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不像其他家庭的孩子們一樣早早地去掙錢貼補家用。


  遵循自己的內心,這也實在難得。


  可榮恩到底也還是不甚清楚,對於自己的內心。


  話說回來,關於這份該死的匯報。


  年輕的紅髮小子煩躁地站在房間外看著自己手裡邊緣已經被揉得發皺了的白紙,上面被列出的一二三點此刻在他眼裡就像是穿著草裙跳著踢踏舞的巴斯達勇士,他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此刻十分需要一些尼古丁。


  “下午好,衛斯理先生。”


  路過的龐弗雷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但注意到站在一邊的紅髮臉色不佳時忍不住皺了眉——這是她的老毛病,畢竟作為教會醫藥管理的負責人,時刻關注人們的健康狀態是必修課。


  “你看上不太舒服,需要我給你倒杯熱茶嗎?”


  “謝謝您,親愛的女士,”榮恩如是說道,只抬手揉了揉自己發脹的太陽穴,“但顯然站在地板上品茶並不是一個合格的英國人該有的習慣。我並沒什麼大事,只是昨晚睡得太晚,現在腦子有點昏昏沉沉的。”


  “噢,”龐弗雷顯然是意識到了什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輕輕歎了口氣,“或許年度匯報總結是有些讓人頭疼,麥格總是頗為嚴格了些,但沒關係孩子,總會結束的。”


  “借您吉言。”


  門開了,出來的教士朝榮恩看了一眼,臉色似乎有些發白——這幾乎是在面對完麥格冗長的教導和勸誡之後的常態。


  “到您了,衛斯理先生。”


  “非常感謝,克萊恩。”


  榮恩朝他點了點頭,隨後再次推開了門。


  麥格今天看上去氣色似乎不錯,至少不再那麼硬邦邦的了。有時候榮恩真覺得麥格時刻將自己繃得那麼緊到底有沒有必要,不過仔細想想對方畢竟要管理這麼大的一所教堂,或許保持嚴肅算是一件較為重要的事。


  榮恩將門輕輕地帶上,在紅色的扶手椅上坐下,雖然還是帶了些許緊張,但總歸對於這一切都駕輕就熟了——畢竟以他向來闖過的這麼多禍相比,這種談話著實不在少數。


  麥格在他坐下之後輕輕嗅了嗅空氣當中的氣味,若有所思地動了動眉毛,那雙藏在鏡片後面的眼睛裡面隱藏著精明的光。


  “看來您遵循了我的建議,減少了尼古丁的攝入量。”


  榮恩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實際上,他還是沒能戒煙。只是因為前一晚的通宵熬夜而剩下的那份煙味在下午的時候淡去了不少,所以這位年邁的修女才沒能察覺到這份異樣。


  “那麼,就先開始吧。”


  麥格沒有給他過多的胡思亂想的時間,簡單明了地讓榮恩開始了自己的匯報。


  雖然說得磕磕巴巴,但好歹也算是整理清楚了這一年來的所作所為,麥格聽得稍微有些頭疼,握住鵝毛筆的手指輕輕摁壓上了自己的太陽穴。


  “那麼,事情我大概都清楚了,”她如是說道,“衛斯理先生,您在我們教會任職也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了,這段時間您的表現雖然不至於優秀,但也大抵差強人意。”


  “非常抱歉。”


  榮恩心裡暗罵,該死的,又要泡湯了。


  這或許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的被辭退了。說實在的,雖然榮恩對於教會之類的並無太大興致,但鑒於這裡擁有小鎮上唯一一架還較為像樣的鋼琴,他實在是不想就這麼灰溜溜地被趕回家,更何況家裡的雙胞胎早就盼望著他被趕回來了,他甚至毫不懷疑他們在一年前就已經立下了賭約。


  該死的,該死的。榮恩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衛斯理先生,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麥格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幾下,把榮恩的思緒重新拉回了這件小而陰暗的會談室。


  紅髮茫然抬起的面孔顯而易見地展示出了他剛剛並未聽見自己所言的事實,麥格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們決定將您送到莫里茨安的馬份莊園去,那裡的先生需要一名家庭教師來教導他的幾個孩子們。”


  “莫里茨安?”


  榮恩在腦海中極力勾畫著地圖雛形。


  “在小鎮的西邊,馬車需要一個白天才能趕到。雖然遠了點,但勝在環境清秀,莊園上下也被打理得很好。”


  該死的。榮恩想,那豈不是根本就彈不了琴了?


  於是開口道:“麥格修女——”


  “這件事並不是我決定的,實際上,這是你母親的建議,”麥格並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關於你尼古丁的問題,她十分擔心,所以去一個較為清淨的地方工作,或許是一種好辦法,況且你也已經二十三歲了,適當考慮一下成家的問題,跟孩子們多多相處大概會讓你的心境有所收斂。”


  “這可無異於流放了,”榮恩幾乎是頹躺在了椅子上,“孩子,我從來都討厭孩子,媽媽早就知道這一點,更何況,家庭教師不是一般都是女人來當的嗎?我去能做些什麼?”


  “雖然您這麼說,但教會的唱詩班您卻經營得不錯,甚至還榮獲了不少讚譽,這點該無法辯駁吧,”麥格道,“至於說家庭教師的工作,您去了之後便會有人告知一二,不必過於憂心,家主只是想找一個人替他照料罷了,畢竟他的工作並不輕鬆,時時需要外出。”


  “他的夫人呢?他倒信得過這些外來人。”


  “衛斯理先生,”麥格的眼神驟然間鋒銳了起來,“或許您也是時候稍稍改改您那口不擇言的壞習慣了。”


  “好吧,”榮恩只得認命,“至少還有清淨的莊園不是麼。”


  榮恩回家之後險些沒有對茉莉大發雷霆。


  “您知道我有多喜歡那架鋼琴!”


  他嘟囔著說。


  “我當然知道,親愛的,但馬份家的工作卻也的確是一個好機會,”茉莉道,“都是一樣的罷了,只不過是把唱詩班的孩子們換成他們家的小鬼。”


  “可是沒有了鋼琴。”


  榮恩依舊悶悶不樂。


  “你可以帶上你的小號,”茉莉提議,“你的老師也說過,你那玩意兒方面的天賦要比鋼琴強的多。”


  “這不一樣。”


  榮恩還是憤憤不平,但當看到茉莉那眼底流露出來的擔憂之後,他默默閉上了嘴。


  “榮恩,”她說,“我真的很擔心你,你比你的哥哥們要讓我擔心得多。”


  “如果是因為抽煙的話,”榮恩道,“我可以嘗試戒掉。”


  “並不是這個問題,親愛的,”茉莉走了過來,溫和的掌心蓋上了榮恩的手背,那份皮膚的溫度讓他覺得灼熱得心安,“你在這裡並不能找到你需要的東西,或許你該去外面多看看,而不是一味地沉浸在你自己的世界裡。”


  榮恩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所以他開始收拾行李。


  去莫里茨安的馬車一天只有一趟,因為光是路途就要花費一天的時間,所以也鮮少有人常常來往。更何況那裡的莊園居住的也只有馬份一家,所以非特殊需要,也沒什麼人需要乘坐這趟馬車,畢竟,如果是馬份的話,自己都能有好幾輛馬車。


  榮恩自然還是帶上了他的小號。雖然比不上鋼琴,但有總比沒有好。


  或許正如他的老師所說的,他在這方面的天賦的確要高於那黑白鍵面的大型機器。雖然常年煙酒,但他的肺活量也著實不弱,這或許也算是一種天賦異稟吧。


  馬車在三天后的上午啟程。


  榮恩在這幾天裡花費了不少時間同自己的朋友們告別,當然,還有唱詩班的那幫小鬼們。


  雖然榮恩的的確確認為自己並不喜歡這些個頭還沒自己高的小蘿蔔丁們,但也正如麥格所言,在處理這方面的關係上,他總是莫名的得心應手。


  “衛斯理先生還會回來嗎?”


  最小的皮安諾仰著頭問道。他是個一頭金髮的矮個子小孩,身上帶著跟他的年紀相比不符合的穩重氣息——但榮恩把它歸類為一種孤僻,所幸在榮恩出現之後漸漸被打破了。


  “如果你們能夠替我向麥格求求情的話。”


  榮恩如是道。


  “麥格會替我們請新的音樂老師嗎?”較大的安格斯問,“衛斯理先生如果不在的話,我可不敢保證我的嗓子會不會走音。”


  “那就好好保養它,別一天到晚尖叫個不停,”榮恩拍了拍大小子的肩膀,“叫佛里安別老是拿濕布擦琴,生鏽了就不好了。”


  “好的先生,”安格斯眨了眨眼睛,盯著紅髮的樣子顯得有些狡黠,“馬份莊園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呀?”


  “這我也不太清楚,”榮恩將雙手交叉在腦後,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聽說他們家有四五個小孩呢,真是夠嗆,有錢人真是命好。”


  “可是衛斯理先生不是也有四個哥哥嗎,”皮安諾道,“還有一個妹妹。”


  “所以衛斯理先生才不得不去這麼遠的地方當什麼家庭教師才能稍微貼補一點家用,”榮恩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倘若要是有錢一點,哼哼——”


  “那先生可以跟馬份結婚,”唯一的女孩子魯娜開口了,一雙大大的眼睛瞪得像羚鹿一樣機靈,“這樣馬份的家產就都歸你了。”


  榮恩險些沒有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沒錯——”皮安諾跟著道,“這麼大的莊園,還有小馬——衛斯理先生要記得接我們過去玩,我還沒去過莫里茨安呢——”


  皮安諾是教會收養長大的孤兒。


  大孩子安格斯見榮恩的臉色有些不太好,於是站出來朝其他小子們正色道:“男人和男人是不能結婚的,你們這些白癡——”


  “夠了夠了,都是去哪裡學來的這些,”榮恩揮了揮手,“總之,替我照顧好那架鋼琴,我總歸會回來的,大概吧——”


  如果那個馬份沒有在一個禮拜內把他趕走的話。



chapter.2


  在馬車顛了一天之後,臨近傍晚,榮恩終於抵達了位於莫里茨安的馬份莊園。


  夕陽斜下,猩紅色的光灑在原本大片大片的綠色之上,觸目所及皆是鮮有人煙的林木和零星花卉。


  榮恩拎著箱子,一瞬間覺得無比陌生。


  他倒不是個念舊的人,他喜好接觸新鮮事物。


  如果那個事物是他自己想要接觸的話。


  他歎了口氣,同車夫交付了小費之後,拖著巷子沿著石子路,一路嘩啦啦地走了下去。


  到達莊園的那扇鐵門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榮恩試著敲了敲那扇硬邦邦的仿佛牢籠一樣的大鐵門,顯而易見的,沒有任何反應。


  他有些無奈,心裡抱怨著馬份家的不體貼起來。


  看著手中被包裹在黑色長包裡的小號,考慮著要不要先將行李扔過去再翻墻進門。


  “您好,”門後有聲音傳來,“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榮恩稍稍鬆了口氣,慶幸避免了自己擅闖而被射殺的結局。


  “非常抱歉這麼晚才來拜訪,我是教會派過來的家庭教師。”


  “男性?”那邊的聲音似乎有些遲疑,卻還是打開了門鎖,“非常抱歉,這邊實在是鮮少有人來訪,所以一向警惕了些。”


  開門的人是名女性,褐栗色的捲髮,稍稍有些蓬亂了,卻絲毫不顯邋遢,反而多了幾分隨和。她的一雙眼睛生得像鷹一樣銳利,比起麥格來都不遜色幾分。


  “你是教會派來的?”她問。


  “是的,我叫榮恩.衛斯理。”


  榮恩從外衣口袋裡掏出了揉的皺皺巴巴的名帖。


  女孩看過之後稍稍點了點頭,往他身後瞥了一眼,拉開鐵門讓他進去了。


  “你們這裡向來都是關得這麼嚴密的嗎?”榮恩問。


  “孩子們調皮,而且家主也有不少仇家。”


  那女孩輕描淡寫地似乎說出了些不得了的東西。榮恩渾身一激靈,卻也不敢多說些什麼。


  麥格跟他說的時候,只略略提到這名馬份先生似乎是名較為有名的醫生,獨自一人帶著孩子們住在這較為荒涼的郊外,除此之外倒是什麼都沒解釋。


  仔細想想他自己也算是心大,竟然什麼都沒打聽到就來了。


  如果遇到個窮兇惡極的罪犯,那可是得不償失。


  想到這裡,榮恩不自覺捏緊了手中的包袱,偷偷打量著邊上的女孩。


  “我叫妙麗.格蘭傑,是這裡的管家,”女孩如此說道,“今天有些晚了,醫生還沒回來,我先帶去你你的房間,等明天醫生到了再安排你的工作。”


  “非常感謝。”


  妙麗稍微打量了他一下,似乎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孩子們可能調皮了一些,但也不是欠乏管教,只是多多少少沾染了些,嗯,不太好的習慣,如果你能夠耐心些,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會盡力的。”


  榮恩只是這麼說著。想著反正自己也沒打算在這裡呆上多久就是了。


  為榮恩準備的房間並不算寬敞,但比起陋居,已經好上太多了。床上鋪著柔軟的鵝絨床墊和柔順的墨綠色羊絨被,窗簾的顏色在暖黃色的燈光之下呈現出一種極其溫和的色彩,繁雜的繡花此刻也少了幾分女性意味的精緻,多了些貴族世家的講究品位。榮恩並不討厭這些,相反,在這樣的季節裡他覺得這些東西給了他不少溫暖的感覺。


  “裡面的東西都可以隨意使用,盥洗間也在房間裡,如果需要的話熱水可以為您提前準備好。”


  “沒關係,我會自己弄好,”榮恩將行李放在了門邊,輕輕鬆了口氣,“醫生大概什麼時候會回來?”


  “這可說不準,多數時候他都行蹤不定,或許明天,或許今夜,總之你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我會帶孩子們來見你。”


  “好吧,”榮恩眨了眨眼睛,“晚安,格蘭傑小姐。”


  妙麗也罕見地扯出了一絲微笑,道了晚安之後便合門離去了。


  榮恩縱身躺在了那柔軟的大床上,感受自己的每一吋肌肉被那柔軟的羊絨製品包裹,他覺得舒服極了。


  “有錢真是不錯,”榮恩打量著這房間裡的陳設,“想不到當醫生也是一項肥差。”


  他從包裡取出了自己的小號,用絨布精心擦拭著,看著發亮的黃色銅管,他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了起來。


  常理來說小號的聲音又尖又利,平時並不適合作為獨奏出現,但是如果僅僅只是用於練習的話,短暫時間內的爆發效果也還是不錯的。


  快速的變音和轉折是小號在爵士當中作為重要成員的一大要素,然而這些都是需要配合著爵士鼓和鋼琴才能夠得到巨大的凸顯。


  多數時候榮恩並不能找到這樣的機會,也是因此,榮恩才並不是很喜歡小號。


  但此時此刻,他握著那許久不見的銅制管樂,心情無端地上揚,手指於按鍵上面翻飛,竟然是吹起了之前已經不知道練習過多少遍的曲子。


  長音,短音,抬頭,仰起。


  他的指腹緊貼著冰涼的按鍵,肺裡的每一次吞吐都在金黃色的銅管里轟出一陣陣悅耳的輕鳴。


  隨心所欲的調子。


  房門被打開了,一個金黃色毛茸茸的腦袋鉆了出來。


  “那是什麼?”


  男孩的聲音帶著還未變聲前的清脆,白皙的面孔在燈光照射下有种黯淡的金黃。


  “抱歉,”榮恩放下了小號,一臉疑惑地盯著那張毫不客氣的臉,這才終於想起自己這是到了別人的莊園,而不是,當然,他自己的家,“吵醒你了嗎?”


  “嘿,”後面又鉆進來了個同樣金黃色的小鬼,只是眼睛下面多了處不知道哪裡碰上的紅腫的傷疤,“你手裡那玩意兒是什麼?”


  榮恩打量著突然衝進自己房間裡的這群不速之客——前前後後大概有四個,高矮不一,容貌也略有不同,不過都是有著一樣的金髮,以及灰黑色的眼睛。


  他晃了晃手裡的銅管,解釋道:“這是小號,樂器的一種。”


  “你是妙麗新找來的下人嗎?”那個眼睛下面帶著紅疤的小子問道,語氣頗為不客氣的。


  榮恩眨了眨眼睛,思索著要怎麼回應“下人”這個稱呼。


  “你剛剛吹的是什麼曲子,跟我平常聽的不太一樣。”一個胖乎乎的小子問道。


  “這是A和弦大調的第三章,我老師改過的,嗯,你們是馬份家的孩子嗎?”


  “先回答我們的問題,”那紅疤似乎有些不太耐煩,一雙眼睛在榮恩身上轉個不停,“妙麗沒告訴過你我們已經不需要下人了嗎?跩哥會把我們照顧得很好。”


  “事實上,鑒於家庭教師的身份,我覺得我還不至於能夠被稱之為‘下人’,”榮恩如是道,“不過顯而易見,你們的確是馬份家的孩子。”


  “我是阿爾法,”那個最先進來的小個子金髮道,他似乎不是話很多的樣子,“他叫貝塔,這是奧美加,剛剛的是伽馬。”


  “非常感謝,”榮恩道,雖然他並分不清這孩子到底介紹的誰是誰,“阿爾法先生。”


  “實際上你應該叫我馬份先生。”那孩子糾正道。


  “嘿——”紅疤小子——鑒於剛剛阿爾法的介紹,他應該叫做貝塔,對於自己被無視多次了的這件事表示出了強烈的不滿,“我可沒打算認識你,阿爾法,這種窮酸的鄉巴佬你幹嘛要跟他自我介紹。”


  “我以為這是我們該有的禮貌。”


  年紀最小的阿爾法顯然並不把自己這位哥哥的話放在心上,他灰黑色的瞳孔裡面有種與年紀不符的穩重。


  “禮貌不是給這些庶民用的,”貝塔皺起了眉毛,再次看向了榮恩,“你的頭髮是著火了嗎?還是你是愛爾蘭人。”


  “這大概不在我們討論的範疇之內,”榮恩聳了聳肩,收起了小號,“十分抱歉吵醒了你們,或許我也應該自我介紹一下——原本這項內容應該是放在明天的,我是榮恩.衛斯理,你們新的家庭教師。”


  “家庭教師——”那個胖小子尖叫了起來,或許榮恩應該叫他伽馬,“又是一個家庭教師。”


  “伽馬,管管你的嘴,”站在阿爾法邊上一直沒開口的男孩捂住了耳朵,“要是把妙麗招來,今晚又不能安生了。”


  “放心吧,阿爾法弄亂的賬單已經夠她受的了,這會兒應該是在書房裡忙著翻找那些留底的檔案,”貝塔不屑地癟了癟嘴,“說起來,奧美加,你不是拍著胸脯保證你會讓她死了這條心嗎,什麼找一個新的家庭教師之類的,死管家婆——”


  “或許這是跩哥的主意,我看到前些日子他在寫信了。”伽馬插嘴道。


  “該死的,不可能,跩哥不會背叛我們的,我們都說好了——”


  “抱歉,”榮恩忍不住插嘴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看來你們之間對於是否需要家庭教師這方面的內容還存在爭議,鑒於現在你們的監護人還沒有回來,不如我們等到明天他在的時候再好好談談?”


  說實在的,榮恩自己也對當什麼家庭教師之類的活計沒什麼興趣,如果對方也沒意見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天知道他有多想回去,雖然這裡的床的確很軟就是了。


  “你不想當我們的家庭教師嗎,榮恩?”


  阿爾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爬到了榮恩的床上,這麼近的距離之下他才發現這孩子的一雙眼睛亮得嚇人。


  “實際上——”榮恩並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這是當然的了,阿爾法,誰不知道我們是出了名的難搞,你還記得之前那個叫阿列吉米亞的女人嘛,她可是哭著跑出莊園的。”


  奧美加插嘴道。


  “那是因為她拿皮鞭懲罰了阿爾法,該死的,連爸爸都沒打過他,那個女人,”貝塔道,“往她床上放癩蛤蟆已經是便宜她了!趁著跩哥不在就做這種事,有本事來打我,這該死的臭婊子——”


  “嘿,嘿,”榮恩忍不住伸手叫停,“注意你的措辭,先生,就算是那位女士行徑的確存在不妥,你也不該用這類詞匯,這可不是一位紳士該說的話。”


  “就該讓她變醜,”伽馬接嘴,“女人最在意自己的那張臉了,就該往她毛巾上抹辣椒粉,可惜奧美加不讓。”


  “你這白癡,這樣不就留下證據了嗎,我可不想被妙麗餓肚子。”


  看來這個家的問題的確不少,榮恩揉了揉自己的腦袋,低頭看見那最小的孩子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黑色樂器盒,於是問道。


  “你喜歡這個嗎,阿爾法?”


  “並不,先生,”他回答,“只是很好奇,這東西的聲音很刺耳。”


  “非常抱歉,”榮恩有些汗顏,“但是如果它能有很好的搭檔的話,大概就不會這麼尖利了。”


  “什麼搭檔?”伽馬似乎對這方面很有興趣。


  “鼓點,小提琴,鋼琴之類的,”榮恩隨口敷衍道,“嘿,已經很晚了,你們不需要休息嗎?”


  顯而易見的這幫孩子們無視了榮恩的話,伽馬抬手推了推邊上的人,興奮起來。


  “奧美加不是很會鋼琴嗎?跩哥說他的天賦比自己不差——”


  “該死的,”貝塔低聲喝止了他一句,“跩哥已經不許我們碰那個了。”


  “這有什麼關係,”伽馬說,“反正他現在也不在,再說了,這根本一點都不公平。”


  說著就上前扯起了榮恩的袖子,榮恩被這敦實的男孩力量帶得往前一傾,險些從床上摔了下來。阿爾法已經捧著他的小號站了起來,似乎也是頗有興趣的樣子。


  “走吧,”伽馬興致勃勃,“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說不定我們就會因此讓你當我們的家庭教師了呢。”


  可是我也並不是很想當你們的家庭教師。


  榮恩暗自腹誹道。


  但也無可奈何,只得被這幫小鬼牽著往前,不知道去向何方。



chapter.3


  馬份家的公館真的很大。


  雖說妙麗帶他進來的時候已經走過了一遍,但榮恩跟著這群孩子一道,又再一次見證了這碩大的房子內部的結構。


  他們從二樓摸索著下來,為了避免驚動那年輕的管家,他們沒敢開燈。幾個小的似乎是已經駕輕就熟了,踩在厚重的地毯上發不出一點聲音,榮恩倒是不行,一路上磕磕碰碰的,惹得貝塔不住的抱怨。


  好不容易終於摸索到了一個巨大的房間,奧美加從裡面將門輕輕地關上,阿爾法打開了燈。


  饒是已經有所準備,榮恩還是不自覺地讚歎了一聲。


  這是個裝砌得極其奢華的房間,裡面的水晶吊燈幾乎要垂到了地面,折射出奢靡的光圈。


  但吸引住榮恩目光的還是角落的一架鋼琴,並不是老舊的,而是尤其閃亮的,黑色漆面,被擦拭得極其乾淨的一架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三角鋼琴。


  “你們家可真是有錢。”


  榮恩由衷讚歎。


  “這算什麼,”貝塔不屑道,末了又想到要藏富,於是只得閉嘴,“鄉巴佬沒見過世面。”


  榮恩可沒有理他,他才不會把個半大點的孩子的話放在心上。他只一路走上去,輕輕摸了摸那潔白的琴鍵。


  “為什麼跩哥不許你們碰它?”


  他還記得先前貝塔說過的話。


  雖然他並不知道所謂的跩哥到底是誰。


  然而並沒有人回答他。


  榮恩在琴鍵上面輕輕的按了按,發出了沉重而悠長的聲響。


  “我可以試試嗎?”榮恩道,“我的鋼琴也是不錯的。”


  “去吧,”伽馬如是道,“給我們聽聽看。”


  這可真夠趾高氣昂的。


  榮恩雙手覆上了按鍵。


  隨著第一個音符敲下,整個房間裡的氛圍都開始起了變化。


  榮恩的左手在每一次的小節結尾都會重新落下重音,悠閒晃蕩著的曲調讓整個空間裡面的空氣都開始變得悠然搖晃,接連著的快速進程更是讓整個人的情緒變得快速而起伏不定。


  這是顯而易見的即興樂曲。


  他手到擒來。


  馬份家的小子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演奏。


  他們看著紅髮在每一次的章節結尾重重敲下音符,連帶著每一次用力周身發出輕微的顫動,腳底悠閒地打著拍子,將那較為瘦弱的身子襯托得更加靈動輕巧。


  他們能夠從他的每一根髮梢看出他此刻的愉悅,同那份音樂跳躍一道瀰漫在整個空間之中,不自覺地也被這種氛圍所感染。


  正看著,那扇門卻被驟然推開,音樂也戛然而停。


  走進來的人逆著燈光,看不清面孔,只能依稀窺見高大清瘦的身形,和泛白的臉色。


  “誰讓你們進來的?”


  他開口,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清冷,以及一絲命令語氣。


  孩子們已經站在墻角立成一排,榮恩反應不及,手還搭在琴面上,被逮了個正著。


  “非常抱歉。”


  他只得這麼說,然後語塞。


  只見那人走進來,榮恩這才看清他的臉。


  並不是那麼瘦弱的類型,臉上有著極為銳利的線條,比起其他孩子們的那份稚嫩,他更多了幾分成年之後的陰戾和成熟味道。只是皮膚上的蒼白和灰色瞳孔裡面的沉靜不減,在那頭近乎銀白的金髮的襯托之下更像陰晴不定的鬼魅了。


  “你是誰?”


  他掃了一眼站在墻角的那群孩子,盯著榮恩道。


  “我是教會派來的家庭教師,我叫榮恩.衛斯理。”


  榮恩從椅子上面站起來,試圖表示友好,朝他伸出了手。


  但顯然,這位闖入的先生對他的這份善意並不打算做出什麼回應,只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不再看他,盯著那一排孩子們,開口。


  “誰允許你們這麼晚還在外面遊蕩?這個房間的門是誰打開的?不要告訴我是格蘭傑忘了鎖,我走之前叮囑過她看好你們。”


  “事實上,”榮恩覺得自己還是得做出一點大人的樣子,“是我叫他們帶我過來的。”


  “哦?”那人回過身來饒有興味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是怎麼知道這裡有這麼一個房間,又是怎麼知道這裡會有一架鋼琴的呢,音樂家先生。”


  沒有理會他這句子裡顯而易見的惡意揶揄,榮恩硬著頭皮答道:“因為我在教會裡負責唱詩班的教學,所以詢問他們這裡有沒有可以提供的鋼琴。”


  “是嗎,”他打量了榮恩一眼,意味深長,“我倒不覺得你剛剛的曲子是為唱詩班提供。”


  “彈得爛透了。”


  一字一句。


  榮恩眼睛一閃,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所幸男人並沒有深究,只是揮了揮手,催促孩子們回去睡覺,走的時候再次看了榮恩一眼,讓他不自覺地毛骨悚然。


  真是見了鬼了。榮恩想到。這人渾身上下都極其地讓他不舒服。


  “忘了自我介紹,”男人在送走小鬼們之後從外面合上了房門,“我是跩哥.馬份,這所宅邸的主人。”


  “我的榮幸,先生。”


  榮恩心口不一地回道。


  “剩下的事我們明天再談,至於這份工作——”


  “恕我直言,馬份先生,”榮恩道,“似乎你們內部對於是否需要家庭教師這件事還存在一定的爭議,不妨——”


  “怎麼?”跩哥瞇起了眼睛,在黑暗之中顯得尤其危險,“你不願意留在這裡?”


  “當然不,”榮恩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回答得這麼斬釘截鐵,或許是生物對於潛在威脅的某種本能保護,“只是對於孩子們的教育而言,需要讓他們心悅誠服的一位引導者。”


  跩哥若有所思地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跟他們談談的。”


  似乎是覺得這份空氣稍稍鬆動了一些,榮恩不自覺地大著膽子開口:“馬份先生,為什麼要給這間房間上鎖呢?”


  跩哥抬頭看他,灰黑色的瞳孔看不清楚情緒。


  “我的意思是,裡面的器具齊全,想必原先的主人對於音樂是頗有造詣的。”


  “這大概不是你的分內之事吧,衛斯理。”


  “抱歉,”覺察到了這裡面大概有什麼不能為人所知的秘辛,於是榮恩識趣地閉嘴,“晚安,閣下。”


  “晚安,音樂家。”


  第二天的清晨榮恩被早早地叫醒。


  是妙麗來敲響他的房門的。


  “真的不敢相信,您竟然睡到了現在,”妙麗替他撣走了外衣上面的灰塵,匆匆地套在了紅髮身上,“醫生討厭遲到。”


  “我才不敢相信,”榮恩朦朧著睡眼站在鏡子面前刷牙,低頭看著自己的懷錶,“現在才早晨六點,這竟然能夠被稱之為遲到!”


  “醫生每天早晨六點都會帶著孩子們去晨練,八點回來吃早飯,然後出門,您如果要在這裡好好生活,就需要記得這點。”


  “這還真是反人類,”榮恩吐出了漱口水,“對了,不妨問一句,醫生到底多大年紀了,竟然會有這麼多個小孩?”


  妙麗的表情跟見了鬼一樣。


  “醫生今年才三十歲,”她尖叫道,“那都是醫生的弟弟。”


  “哇哦,”榮恩慶幸自己先一步將漱口水吐了出來,“怪不得他長得這麼年輕。”


  “你已經見過醫生了?”妙麗狐疑地盯著他。


  榮恩只得糊弄過去,他可不想把第一天在人家家裡就搞砸的事情給公之於眾。


  到達大廳的時候已經六點二十一分了。


  站在大廳中央的跩哥看上去臉色很不好。


  “非常抱歉,”妙麗先一步站了出來,“衛斯理先生剛來,還不太清楚宅邸的習慣。”


  榮恩只在心裡腹誹,我是來當家庭教師的,可不是來當下人的。


  跩哥看了他們一眼,並沒有多說些什麼。


  “我已經先讓他們出去了,並沒有耽誤多少時間。”


  說罷又點了點頭,先讓妙麗去忙,轉眼間偌大的大廳裡就只剩下了他跟榮恩兩個人。


  “你已經跟阿爾法他們見過了,想必就不再需要自我介紹了。”


  榮恩點了點頭,嘗試做出點友好的樣子,但想了想還是算了,也許在這個人眼裡這種刻意裝出來的友好反而會變成虛偽諂媚的變種。


  “你昨天說的關於是否需要家庭教師這件事,我們大概達成了共識,”跩哥道,“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榮恩鬆了口氣,心想,或許是可以回家了。


  還不用背一個辭退的罵名。


  “我們當然需要一個家庭教師。”


  榮恩差點被自己嗆死。


  跩哥狐疑地看著他,似乎在思考自己所說的是否有什麼不妥:“正如你所見,我們的家庭裡缺乏一位女主人,幾位幼弟也缺乏管教,因為莫里茨安地處偏遠的關係,也難得給他們找到好的學校,所以一名家庭教師自然是必須的。”


  “或許,大概,”榮恩含糊不清地接著話茬,“你們缺乏的是一名女主人——”


  “我短時間之內不會結婚,”跩哥道,“格蘭傑要忙於管理方面的事情,莊園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教育這方面就算是她也一竅不通。”


  “為什麼不呢,”榮恩順嘴道,“您正當壯年,各方面也極為出彩,不用您開口女士們都會為您爭破了頭。”


  “或許吧,”跩哥看了他一眼,“就算是擁有了一位夫人,我也不敢保證她能友好地善待我的弟弟們,畢竟,你也知道,他們並不是那麼乖巧的孩子。”


  或許吧。榮恩心想,總歸與我無關。


  “看樣子你似乎對這項工作並不怎麼熱衷?”


  榮恩正苦思冥想著該如何圓滑地回應這個問題,就聽見外面傳來一聲尖利的喝叫,不等榮恩反應,跩哥已經先一步地跑了出去。


  原來是貝塔掉進了湖裡。


  十二月的莫里茨安,前些日子已經下起了雪。雖然湖面還沒有結冰,但溫度還是低得嚇人。


  貝塔被撈起來之後的樣子著實是狼狽不堪,在跩哥的懷裡被冷得牙間直打顫。


  “他去追兔子,然後就滑下去了,”奧美加縮在哥哥的身後解釋著來龍去脈,“我跟他說了草地濕透了容易打滑,他就是不聽。”


  “好了,奧美加,”跩哥道,“你去找格蘭傑,讓她吩咐廚房煮點薑湯來。”


  “你還好嗎,”榮恩看他臉色有些慘白,他的外套被脫下來裹住了濕淋淋的貝塔,現在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馬甲,“還是先把他帶回去吧,外面挺冷的。”


  他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的圍巾摘了下來,裹在了對方的肩膀上。


  這倒不是他多事,只不過是順手罷了,在家的時候他同雙胞胎們也常常是這樣,互相換著衣服穿,平時對待唱詩班們的小子也是,順手慣了,不自覺就把對方當成自己的同胞兄弟照顧。


  跩哥被這突如其來的溫熱給罩了個措手不及,紅髮的圍巾是他媽媽給他織的,並不是什麼好的料子,還是去年聖誕節把舊毛衣的毛線拆了才有的材料,但是勝在溫暖和寬大,散下來可以直接攏住他的背心。


  背心可不能著涼,這是茉莉說過的。尤其是在這樣的冬天,一旦生病可是要喝好久的藥的。


  鼻腔裡還能聞到男人身上的皂香味。


  跩哥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將貝塔從地上抱了起來,吩咐其他人跟著一起回了宅子。


  妙麗的確被嚇了一大跳,但好在有驚無險,並沒有過多的數落幾句,給他們一人端了一碗薑湯,就又去忙別的事情了。


  貝塔洗完澡之後被安置在了床上,雖然他說了好幾遍自己現在已經生龍活虎了,但還是沒有人理會他。


  榮恩並不喜歡喝薑湯,再加上他又沒有著涼,於是就擱在一邊,盯著天花板發呆。


  “正如你所見,這些孩子們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跩哥捧著薑茶,輕輕地啜著,瞟了他一眼,“我常常需要出門,的確需要一個人照看他們。”


  榮恩不著痕跡地白了他一眼,心道那也不是我來照顧啊,你自己娶個老婆不就完了。


  但當然還是不能如實直說,只能閉嘴裝深沉。


  “衛斯理先生不願意當我們的老師嗎?”阿爾法趴在椅子上喝湯,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他莫名覺得這孩子很像自己唱詩班的魯娜。


  “你們不是不需要老師嗎?”


  榮恩無奈。


  “衛斯理可以教我們小號,”伽馬道,他已經從哥哥嘴裡知道了對方的名字,“我喜歡那東西,尖牙利嘴的,熱鬧。”


  “閉嘴吧,伽馬——”奧美加來不及制止他。


  “小號?”跩哥抬起了頭,“你還會吹小號?”


  榮恩早就從昨天的事情裡面大概了解到了這家的家主似乎對於音樂這件事存在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因此也不敢多說些什麼,只好訕訕笑著:“吹著玩的。”


  “爵士樂麼。”


  跩哥語氣淡淡的,卻讓榮恩眼前一亮。


  “跩哥不是很喜歡嗎?”阿爾法道,“跩哥也希望衛斯理先生當我們的老師吧。”


  “我沒當過老師,”榮恩只得實話實話說,“我也不太會帶小孩子,我在教會也只是幫唱詩班改改譜子練練和聲而已。”


  “音樂老師嗎?”奧美加若有所思,偷偷看了自己哥哥一眼。



chapter.4


  榮恩最終還是選擇留了下來。


  不為別的,單就是跩哥開出的那份報酬,就足夠讓他心動了。


  那可是在教會一年都沒辦法攢下來的一份酬勞。


  榮恩不由得再次感歎了一句馬份家的家境殷實。


  不過具體的工作內容也還是有待商榷。用跩哥的話說來就是目前還沒什麼具體的教育方針,首先需要保證的就是四個人能夠一個不落地好好活著就行了。


  這要求還真是夠簡單清晰的。


  接下來的幾天還算是過得比較清閒,跩哥又要出門,作為一個醫生,饒是榮恩先前已經做好了完全的心理準備也還是忍不住腹誹,需要這麼頻繁地出行嗎。


  但那也總歸是主人家的私事,他也沒什麼好多說的了。


  跩哥不在的日子裡小馬份們就像放飛的小鳥一樣,所幸他們對榮恩還算是比較友好,並沒有想出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來折騰他,不然依照榮恩的性子,沒個幾天也會放棄這份頗為豐厚的報酬捲鋪蓋主動走人。


  接連幾天無所事事之後,榮恩終於決定要稍稍為這個家做出些什麼了,不然自己這份工資到手的也實在是太輕鬆了一些。


  想了又想,榮恩還是決定幹回老本行。


  但在此之前,他還是要先弄清楚跩哥的逆鱗。


  “為什麼上鎖?”


  阿爾法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想榮恩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就是之前我們去過的那個房間,那架鋼琴,醫生為什麼不許你們碰它?”


  “因為它很貴——”伽馬搶先答道,“花了好多錢,我聽爸爸說過,那是跩哥還小的時候就在的了——”


  “衛斯理先生很關心這個嗎?”阿爾法並沒有理會自己兄長的話,只盯著榮恩那雙湖藍色的眼睛。


  榮恩思考了一會兒,決定還是老實回答。


  “因為我想教你們一些東西,但想來想去除了這個也沒什麼能教的了。”


  “你不需要教我們東西,”貝塔齜牙咧嘴道,“跩哥只是請你過來照顧我們的。”


  “就算是玩耍,我也只會這個,”榮恩沒好氣道,“如果不願意說就算了。”


  白躺著掙錢他還巴不得呢。


  “因為跩哥不想看到它,”奧美加卻回答了,語氣有點囁嚅,“他沒辦法彈了,就不想看到它。”


  “為什麼?”榮恩豎起了耳朵,“跩哥也會彈琴?”


  他倒是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們一道稱呼起了來。


  “跩哥彈得可好了,”貝塔不屑道,“要不是為了我們,他早就——”


  榮恩卻不信,只癟了癟嘴巴不說話,轉著眼珠想事情。


  “如果是衛斯理先生的話或許可以,”阿爾法道,“你想教我們彈琴嗎?”


  “你們會唱歌嗎?”榮恩問。


  “我們不被允許唱歌。”孩子們回答。


  榮恩睜大了眼睛:“這有什麼允不允許的,想唱的話就唱啊。”


  “跩哥不喜歡聽見歌聲。”伽馬垂頭喪氣。


  真是暴君,榮恩想。


  “如果我教你們他會發脾氣嗎?”榮恩問。


  “也許會,也許不會,”阿爾法眨著眼睛,“你的琴也彈的很好。”


  “謝謝你,阿爾法先生。”榮恩優雅地朝他鞠了個躬。


  “不用客氣。”


  小小的馬份也朝他回禮。


  “你們有什麼想學的東西嗎?”榮恩百無聊賴地扯著窗簾的流蘇,“我先說好了,我可沒看過什麼書。”


  貝塔眨了眨眼睛,站了出來:“我想學打獵。”


  “駁回,”榮恩看都不看他,“等你先長到能騎到馬背的高度再說吧。”


  “小號!”伽馬鬥志昂揚。


  “阿爾法你呢?”榮恩瞥見一言不發的小傢伙,出聲問道。


  “我沒什麼想學的,”他說,“但是聽你們演奏,我想會很有趣。”


  “奧美加你會彈琴對麼?”榮恩道,見他點了點頭,“對爵士有沒有興趣呢,就是我上次彈的那種,如果要教小號的話,有琴就更好了。”


  “可以。”


  奧美加倒是答得很爽快,可是接著便猶豫:“但是跩哥——”


  “沒關係,我會說服他。”榮恩笑瞇瞇地想,如果他真的也不是那麼抵觸的話。


  於是一隻迷你的爵士管弦樂隊就這麼誕生了。


  令榮恩驚訝的是貝塔竟然會拉大提琴。


  “有這麼令人吃驚嗎?”貝塔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也不是我想學才學的。”


  “跩哥竟然還會讓你們學這個?”


  “是爸爸,”貝塔沒什麼底氣地說道,“算了,要教什麼,趕緊的吧。”


  榮恩也沒再多說些什麼,他已經被這房間裡的東西再次震撼到了,這次白天闖入之後躍入眼簾的東西更加充沛,儼然一副裝備齊全的管線楽庫的樣子。


  “看來你們父親對你們期望頗高。”他看著那個精緻的薩克斯險些流下口水,鐵定價值不菲。


  “那是跩哥買的,”奧美加說,他坐在鋼琴前面的樣子活脫脫像個縮小版的跩哥.馬份,“父親是傳統交響樂愛好者。”


  “看來你也懂傳統跟爵士的區別,”榮恩向他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好吧,讓我來看看你們大概有多少天賦。”


  “你要做什麼?”伽馬問,“如果我吹小號的話,你也沒法彈琴,有奧美加呢。”


  “看來是時候讓你們知道家庭教師的厲害了,”榮恩坐在了爵士鼓面前,嘴角掛著以往難得一見的得意洋洋的微笑,鼓吹在他手裡輕巧地劃了個圈,然後錘尖砸在了镲面,發出一聲嗡嗡的重響,“先來個爵士版的C5。”


  奧美加心領神會,貝塔和伽馬卻莫名其妙,隨著榮恩腳下踩著的重音錘響起,接連著的節奏就闖進了他們的耳朵。


  在所有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鼓聲驟停,鋼琴聲就這麼如此順滑地接了進去。


  隨著每一次小節的結束,清脆的鼓棒聲音再次響起,讓這一片段變得更加層次豐富而充滿靈動感。嚓嚓作響的金屬片碰撞,連帶著稍顯沉悶的鼓槌敲擊鼓面,一切順利得仿佛渾然天成。


  就算奧美加偶爾幾次出現輕微停頓,榮恩也能夠通過短暫的鼓棒咔嚓作響來將這份空白填補,男孩輕點著的頭顱像極了某種會發生的機械樂器,一下一下地整個沉浸在這份和諧的樂曲當中。


  奧美加表現得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很多,甚至於,不遜色于自己。榮恩心想,這個家庭裡還真是藏龍臥虎。


  “想不到你還會打鼓。”貝塔幾乎目瞪口呆。


  “在這方面我想我還是不要過多的謙虛了。”


  榮恩坐在位置上玩著鼓棒,悠閒的樣子像極了找到太陽伸懶腰的貓。


  “衛斯理先生,你不應該只是個普通的教會教員,”阿爾法道,“教會教員可不會這個。”


  “誰說不是呢。”


  榮恩並沒有針對這個多說些什麼,他拉過了一邊的椅子,將伽馬扯了過來,開始教他小號,同時也在一本譜子上面勾勾改改,丟給奧美加練習去了。


  剩下的貝塔和阿爾法,一個拉了兩下讓榮恩看得慘不忍睹,一個說沒什麼興趣之後便作罷,一直忙到傍晚,才終於結束了一天的活動。


  晚飯的時候孩子們都吃得很安靜,這倒是讓妙麗覺得有點難得。


  “我今天有聽到樂器的聲音,”她說,“你們有人進了醫生的房間嗎?”


  “衛斯理先生在教我們唱歌,”阿爾法輕快地回答道,絲毫沒有半點心虛的影子,“奧美加的琴練得很不錯了。”


  妙麗狐疑,心裡只以為是跩哥允許的,便不再多說話。


  幾天後跩哥回來,自然是撞見了這一幕。


  榮恩正在吹小號。


  說實在話,人在吹小號的樣子實在是不怎麼好看,尤其是腮幫子要鼓得大大的,全身用力,腦門上甚至還會因為用力而爆出些許的青筋。


  但偏偏榮恩看起來就沒有太多的狼狽,或許是因為熟練,也或許是因為掌握到了某種訣竅,這種費力的樂器在他的手底下,更多的是中輕靈的駕輕就熟感。他的身子躬下又直起,腳下在原地走來走去,指尖在各處鍵鈕上翻飛,一下一下的,那銳利的聲線在鋼琴的伴奏之下也顯得不那麼刺耳和尖利。


  他吹得很好。


  跩哥站在門口,只是看著。


  紅髮像火焰一樣,灼灼耀眼。


  吃飯的時候誰都沒有多說些什麼。


  只有阿爾法在添湯的時候沖榮恩眨了眨眼,似乎在說:果然,如果是衛斯理先生的話,跩哥沒有生氣。


  榮恩只安靜地低頭吃飯,跟刀子下面的牛排做著鬥爭。


  原本按照規矩他不應該跟馬份家一同吃飯的,但是跩哥給他破了個例,說是因為平時他經常不在,而妙麗作為管家也不方便跟孩子們一同吃飯,因此讓他多陪陪他們。


  然後就不知怎麼的,連跩哥回來之後他也還是要一同陪著吃了。


  好不容易吃晚飯將孩子們都哄回了房間,榮恩起身準備自己也回去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跩哥卻叫住了他。


  “衛斯理,你會騎馬嗎?”


  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問題。


  榮恩在內心翻了個白眼,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不會,先生。”


  “跟我去莊園走走,沒關係,他們不會惹出什麼麻煩的。”


  榮恩並不知道他葫蘆裡在賣些什麼藥,但也沒什麼辦法,只得跟著走了出去。


  十二月的冬天真的很冷,風吹在臉上有種浸進骨子裡的寒氣。榮恩哈了口氣看著白霧飄在空氣裡,不知道跩哥這是抽的什麼瘋。


  說起來他家庭教師的職責裡應該沒有陪家主逛莊園這一項吧。


  “你聖誕節會回去嗎?”


  跩哥走在前面,瘦長的身影即使是裹著冬日的大衣也還是顯得有點單薄。


  “大概吧,”榮恩說道,“我媽媽家是虔誠的基督徒,每年都要折騰一次。”


  “聽起來你倒是不夠虔誠,”跩哥的聲音冷冷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榮恩總感覺他在笑,“你為什麼會在教會工作?”


  這算是在閒聊嗎。榮恩心想,卻還是得硬著頭皮回答他。


  “補貼一些家用,先生,畢竟我家不算富裕。”


  “那也該去找點正經的工作,據我所知,教會的工作多數都是兼職的婦女們會去幹的。”


  “也是,”榮恩又哈了口氣,雙手緊緊地揣在口袋裡,“也算是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吧。”


  “你很冷嗎?”


  跩哥停了下來,回頭看他,見他鼻尖被凍得紅彤彤的,睫毛上也因為哈氣凝出了冰霜。


  “有點冷,先生,”榮恩老實回答,“不過沒關係,大概還有多遠,閣下,我們可以去牽馬,雖然不太熟練,但我想試試應該也沒什麼問題的。”


  跩哥卻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走近了幾步,榮恩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金髮男人已經將他雙手從大衣口袋裡掏了出來,放在自己掌心裡揉了揉,然後哈了口氣。


  雖然隔著手套,榮恩還是覺得此刻的氣氛曖昧至極。


  男人灼熱的呼吸噴薄在了他的掌心,迅速凝結成細密的水珠,他的手指隔著毛茸手套揉捏了一下榮恩的指尖,似乎是想要替他活動一下驅散寒冷。然後跩哥褪下了自己的手套,扔到了紅髮的手裡。


  “不用一直叫我先生,”他說,“你真的可以騎馬嗎,我可不想看著你從馬背上摔下來。”


  榮恩當然不可以騎馬,他不過是暗示跩哥快點結束這沒完沒了的散步趕緊回去罷了。


  可是經過剛才的一系列舉動,榮恩此刻內心鼓聲大作,耳朵裡已經聽不到什麼別的聲音了,只有手指間那毛茸茸還略帶刺的觸感讓他覺得真實得不可思議。


  算了算了,他想。


  自己可不能自作多情。


  “您平時都會做些什麼?”榮恩沒話找話,“我沒想到醫生的工作會這麼忙。”


  “一般來說不會太忙,只不過替他們工作的人身份有些特殊,”跩哥說,“多數時候都是在浪費時間。”


  “沒什麼興趣愛好之類的嗎?”天可憐見,雖然戴了手套,榮恩還是覺得自己冷得要死了。


  “你想聽什麼?”跩哥側頭看他。


  榮恩只得坦白:“阿爾法說您曾經也彈過鋼琴之類的。”


  他覺得搬出這個小傢伙的名字這人大概不會那麼容易發怒些。


  “是嗎,”跩哥的反應倒是淡淡的,“以前的玩意兒罷了。”


  “我也很喜歡鋼琴,”榮恩試探道,“先前在教會,就是為了鋼琴留下的。”


  “教會?”跩哥揚著眉毛看他。


  “小鎮上只有那裡有這麼台像樣的,”榮恩苦笑道,“所以才一直在那裡做教員。”


  跩哥想了一會兒,開口道:“以後如果你想彈,可以去彈。”


  榮恩指的是那個房間裡的那架,頓時心中有某種東西被輕輕地撥開了。


  他抬頭想說些什麼,卻正好對上了金髮那雙灰黑色的眸子。不知不覺間兩個人的距離已經拉到了這種程度,他能夠看見對方瞳孔裡面泛著灰色的瞳孔,裡面雪夜裡微微反射出光彩的斑點。


  心中轟然一動,他只能聽見腳底下的積雪被踩碎的嘎吱聲音。



chapter.5


  榮恩失眠了。


  是的,罕見的,他失眠了。


  原本自從來到莫里茨安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再感受到失眠女神對他的青睞,但偏偏今天,她又來了。


  該死的。


  他從床上躥了起來,開始在行李箱裡翻著自己的煙盒。


  他套上了外套,準備出去一趟。


  外面還在下雪,聖誕節快到了。


  榮恩走在雪地上,聽著腳下嘎吱嘎吱的聲音。他嗅著冰冷的空氣,突然間大腦一片清醒。


  他在湖畔坐下,找了一塊乾淨的地方,他點起火來,稍微烤了烤自己已經發僵了的指尖。


  香煙的光點在這樣的夜晚裡顯得尤其顯眼,他只是輕輕抖了抖煙灰,將灰色的氣體吸進自己的肺裡。


  舒服了很多,他看著安靜的湖面,雪花簌簌落下,在自己的睫毛上融化成漂亮的水滴。


  他想,或許跩哥.馬份並不討厭,正如他第一次見到他時候的那樣,他只是冷冰冰了一點。是的,可是在這個世界上,誰不是冷冰冰的呢,冷冰冰也沒有什麼不好,更能夠將自己包裹在那份只屬於自己的世界裡面,不用過多的去融合別人,去嘗試被這個世界接納。


  他如果也能夠勇敢的話,他大概也想這麼冷冰冰的,冷冰冰地去做自己的事情,不給別人掣肘的機會,也不會去妥協,也不會去躊躇不前。


  榮恩輕輕地吐了口氣,將雪塊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雪水化掉,變成更加冰冷的溫度,讓他的掌心開始變得因為極寒而泛出酸痛。


  他將香煙掐滅在雪地裡,灼熱的溫度讓他稍微有了些活著的實感。


  他低聲地哼著,那是他學的第一首爵士樂。


  噠噠噠,指尖在雪地上敲出一個個破碎的坑點。


  跩哥站在遠處看著,沒有接近。


  他或許喜歡這個紅髮。他想。


  他並不是太過笨拙的人,至少比起眼前這個人來說,他自詡自己或許更加明白他目前的情緒。


  從第一次見到榮恩.衛斯理開始,他就隱隱察覺到了這個人身上所帶著的那份桀驁不馴的色彩,雖然本人似乎沒什麼自知之明,但跩哥實在是清楚那雙湖藍色眼睛裡深處所埋藏的那份蠢蠢欲動。


  所以也是不自覺地,他覺得很有趣。


  看著他故作恭敬地在自己面前裝作溫順的樣子,將喜好和興趣埋藏卻又不甚熱情的懶散樣子,他偏偏覺得有趣。


  尤其是他演奏的樣子。


  躬身又立起來的樣子。


  彈鋼琴的樣子,吹小號的樣子。


  紅色的身影就像是火焰一樣雀躍而跳動。


  可是他的身上總有一種讓人覺得遙不可及的灰霧,就像是跩哥反復試探和捉弄都得不到什麼回應一樣,榮恩.衛斯理身上似乎有種某種奇異的神秘色彩。


  也是因此,他才愈發想要去接近。


  就像是狩獵,於雪地裡蟄伏著等待一隻闖進來的兔子。


  他並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偏偏口不對心。


  他看著在湖畔邊沉思的男人,紅色的影子在雪地裡灼眼得仿佛火焰,他看見他的指尖,他的下巴,他的唇瓣。


  他看見雪花落在他的眉心。


  閃閃發光。


  第二天清晨的早餐略顯清淡了些。


  榮恩抽了一個晚上的香煙嘴巴裡倒是沒什麼滋味,因此並不覺得什麼,倒是孩子們叫苦連天。而跩哥也只是催促著他們趕緊,吃完飯便又要出門。


  “這次需要很久嗎?”貝塔問,“聖誕節就要到了。”


  “平安夜前當然會趕回來,”伽馬橫了他一眼,“不然我們跟誰過聖誕節呢,對吧,跩哥。”


  說罷盯著跩哥的眼睛,顯然也是心虛的。


  跩哥輕輕切著貝果,將敲碎的雞蛋挖著吃,不置可否,只是目光漫不經心地掃了餐桌邊緣臉色不佳的榮恩一眼。


  “你什麼時候回去,衛斯理?”


  被突然點名的榮恩忽然回過神來,渾渾噩噩道:“大概過幾天?我想,或許我該問問您,畢竟您才是我的僱主。”


  “要我說,衛斯理就別回去了,陪我們一起過節難道不好嗎?”貝塔咧嘴道,“反正每年也都是我們幾個,沒什麼意思。”


  “衛斯理先生有自己的家人的,”阿爾法漫不經心地說道,“聖誕節大家都得陪著自己的家人。”


  餐桌上沉默了。


  呆了這麼長時間榮恩也多多少少知道了點馬份家的事。跩哥之所以一個人需要獨自贍養幾個弟弟,是因為先前的馬份先生和夫人因為戰爭而葬身在了戰場上,雖然獲得了功勛和數不清的財富,但總歸是逝去了。


  所以對於家人,他們只有彼此。


  他抬頭看了跩哥一眼,發現對方正在低頭看著報紙,便沒有再說話。


  “你想的話,隨時都可以。”


  還是這句話。榮恩在心底癟了癟嘴。


  吃過早飯之後跩哥的馬車就離開了,榮恩繼續開始無所事事了起來。


  雖然還是得教孩子們練習樂器,但這次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心不在焉的,連奧美加都感受到了。


  “嘿,”他不滿地衝榮恩哼哼道,“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抱歉,”榮恩重新撿起了鼓棒,打了個懶洋洋的哈欠,“昨晚沒睡好。”


  “發生什麼了嗎?”阿爾法湊了過來,這孩子總是天生帶著超乎常人的敏銳,“跩哥跟你吵架了?”


  “我跟跩哥的關係還沒好到那種程度吧,”榮恩苦笑道,“好了,我們再來一遍。”


  “說實在的,我覺得我們還是該休息一下,”伽馬將小號放下,大冬天的,他頭上已經起了一層汗,“聖誕節快到了,我們是不是要準備些什麼?”


  “有什麼好準備的,不都是這樣嗎,”貝塔道,“這些都是妙麗負責的,你還打算幹些什麼。”


  “衛斯理會留下來陪我們嗎,這次跩哥大概又不會回來過聖誕節了,”伽馬不太高興地癟著嘴巴,“每次都是這樣,聖誕節都會出去。”


  “每次嗎?”榮恩有些驚訝,畢竟在他這些日子看來,跩哥還是很重視自己這些弟弟的。


  “每次,”伽馬斬釘截鐵,“聽說是龐貝公爵夫人,那個女人——”


  “伽馬——”奧美加再次地叫停了兄長,順便看了一眼榮恩,不大好意思地訕笑,“他們說,跩哥大概會跟那個女人結婚——”


  “什麼——”榮恩幾乎瞪大了眼睛。


  “嘿,”阿爾法卻開口了,“還沒定呢,跩哥都沒說些什麼。”


  “可是奧列芬姑媽是這麼說的,你不記得了?”伽馬道,似乎一點也不介意自己哥哥的情事被外人知曉,“她說跩哥一天到晚往外面跑,就是為了那個龐貝。”


  “那是因為龐貝夫人給跩哥介紹了很多有名望的客人,”阿爾法耐心地解釋道,“況且這是跩哥自己的事情,我們不應該插手。”


  “我也沒插手啊——”伽馬嘟囔著,也不再說話了。


  這下榮恩更加沒心思做什麼練習了,索性直接給他們放假,帶他們去雪地裡玩了個痛快。


  回來的時候奧美加還撿了只兔子,被榮恩帶著在湖邊生火烤著吃了。


  “過幾天等湖面的冰再厚實一點,就帶你們去滑冰玩。”


  榮恩在火邊拿鐵鉗轉著兔子,順便烤著火道。


  “不會掉進去嗎。”貝塔還心有餘悸。


  “放心,我先去試,如果大人能滑,那你們就更別說了,”榮恩拍著胸脯保證,“再說了,我水性好著呢,就算你真掉下去了,我三秒鐘以內也可以把你撈上來。”


  “衛斯理會陪我們到聖誕節嗎?”伽馬還沒忘記那個問題。


  榮恩想了想。


  “如果平安夜跩哥還沒回來的話。”


  “太好了——”


  這個承諾似乎驅散了兄長不能回來的陰霾,幾個孩子們瞬間開朗了不少。這時候兔子也已經差不多烤熟了,一時間分肉的,烤火的,熱鬧個不停。


  傍晚的時候,因為要溫習文學類的功課,所以孩子們被早早地趕回去了。只剩下榮恩一個人,站在莊園裡散步發呆。


  “衛斯理先生?”


  妙麗.格蘭傑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榮恩能夠聞到淡淡的煙草聞到。


  “你不介意吧,”年輕的女管家輕輕地微笑,手中的香煙在昏暗的燈光下緩緩燃燒,“畢竟,生活這麼糟糕。”


  “是的,”榮恩點了點頭,從她手裡接過了香煙,對著火焰點燃緩緩地吸了一口,“生活就是他媽的這麼糟糕。”


  “原本以為您是個一本正經的人,”她道,“我是指,您來之前,畢竟,教會派來的人,多數都是那麼地,一本正經。”


  榮恩想到麥格的樣子,不由得笑了。


  “雖然我只是一名管家,但還是想說,非常感謝您能來到這裡,教導這些孩子們,還有,醫生。”


  聽到她最後的單詞,榮恩不由得怔了怔,只抬手輕輕吸了一口香煙,將熱氣同煙霧一道吐在了空氣之中,看他們徐徐飄起。


  “您也是個很好的人,”榮恩衷心道,“您為他們做了很多。”


  “那是因為我的父親,我們打小就在這所莊園裡工作,”妙麗抬手撩起了頭髮,“馬份夫婦他們,嗯,我是指醫生的父親,並不算是那麼善良的人,但是所幸,也並沒有過多的惡意,所以一直以來日子也都過得還算差強人意。”


  “是嗎,”榮恩倒是有點意外,“我還以為你會說他們會是難得的好人。”


  畢竟死者為大嘛。


  “我可不能隨意地撒謊,”妙麗笑著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馬份雖然優秀,但也不是那麼良善的家族。”


  榮恩對這個問題並不想深談,只是沉默地看著寧靜的莊園。


  “說起來,還是多虧了您,我才多多少少看見了些醫生真實的樣子,”妙麗繼續說道,“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並不是特別多話的人,很多時候都跟他那名父親一樣,幾乎如出一轍。”


  “那是什麼樣的人?”榮恩好奇道。


  “死板,規矩,甚至有些嚴苛,冷漠而不近人情的,”妙麗吐出了一口氣,“尖酸刻薄少了些,但總歸不算很好相處。”


  “這麼說主人家的壞話是不是有些不太忠誠。”榮恩打趣道。


  “所以才說生活真是糟糕呢,”妙麗朝他笑了笑,“至少現在是不一樣的,您來了之後,孩子們也改變了,連帶著醫生都變得柔和了一些。”


  “到底是孩子,童年多一些快樂就好了。”榮恩隨口道。


  “如果醫生小時候能遇見您就好了。”


  榮恩抬起了眼睛。


  “醫生比起他的父親,還算是溫和,所以對於孩子們的教導沒有那麼嚴苛,這或許是處於他自己童年的緣故,所以不願意將那樣的束縛強加於自己的兄弟之上。”


  “聽起來他的過往倒是有些令人心酸。”榮恩道。


  “他年幼時並沒有什麼自己的生活,多數時候都是跟著父親的步調在走罷了,一味地討好,奉承,但還是會遭到厭棄。”


  “是麼。”榮恩的眼睛裡暗了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越是龐大的家族裡面就越會多出一些繁雜的東西,有時候看到您,我倒覺得,能夠像您這樣也還算是不錯。”


  榮恩只瞇眼笑道:“雖然欠乏財富,但我的家族裡姊妹也只多不少呀。”


  “但衛斯理先生就像太陽一樣,明媚又溫暖,這是這樣的家庭所養育不出來的孩子,”妙麗道,“所以真的很感激您,能夠來到這裡。”


  女孩將煙蒂踩滅在腳底,稍稍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衝他笑了笑。


  “今晚大概會還有大雪,您也早點回去吧。”


  榮恩還在想著事情。


  這女孩跑來跟他說這些話是為了什麼?


  暗示自己對跩哥來說意義非凡嗎?


  可是就算是這樣又能證明什麼,自己同跩哥身份懸殊,更何況未來的一切充滿了確切的不穩定,他並不喜歡冒險,亦不喜歡賭上自己的那份尊嚴。


  他低頭吸著香煙,思緒混亂無比。


  “衛斯理先生最近總是睡得很晚,”奧美加看著榮恩發紅的眼睛,精確地指明道,“如果你總是這樣的話,我們就趕不上聖誕節的演出了。”


  “我怎麼不記得我們說好了聖誕節會有什麼演出,”榮恩漫不經心地揉著額頭,“一開始不是說這個只是隨便玩玩而已嗎?”


  “你做事怎麼可以這樣馬馬虎虎,衛斯理,”貝塔不滿道,“我們決定在聖誕夜給跩哥一個驚喜,就用你教的這些。”


  “你可別說你那蹩腳的大提琴是我教的。”


  阿爾法卻瞪著眼睛趴在榮恩的膝蓋上,看起來乖巧無比。


  “衛斯理先生為什麼你會這麼多門樂器?你不是說你只是教會的教員嗎?”


  顯然,結合榮恩的家世,會這麼多門樂器當真不是一件尋常的事。


  榮恩打了一個哈欠:“因為我的老師,他是個狂熱的爵士樂迷,也因此,學了不少東西。”


  “可是你會這麼多,”伽馬道,“你的老師也太過天才了吧。”


  榮恩心道我的老師可不會,這些都是我自己去摸索著學來的,反正大部分樂譜都只用大概地看上一遍,接下來就隨心所欲的發揮,爵士樂也不就是這樣嗎。


  但到底也還是不敢將口氣放得這麼大,只含含糊糊地糊弄過去,他們便沒有再追問。


  “要我說,你應該去倫敦演出,”伽馬道,“這種鄉野小鎮裡能夠欣賞的實在算少數。”


  “我可沒這麼大野心,只要自己開心就好。”


  這倒是發自內心的,更何況,他哪裡有這麼多閒錢去揮霍。


  “但是有人為你鼓掌的感覺不好嗎?”伽馬不明白。


  “你們不能為我鼓掌嗎,我幹嘛非得要去那種地方。”


  榮恩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他掏出懷錶看了一眼時間,差不多到吃午飯的時間了。



chapter.6


  今晚就是平安夜了,跩哥還是沒有回來的跡象。


  午飯所有人吃的不算開心。就算是有榮恩的承諾,或許對於孩子們來說,還是彌補不了兄長缺席的遺憾。


  榮恩不由得心裡也還是覺得跩哥真夠差勁的,倘若真的是為了一個女人,這麼長時間都不陪弟弟們過聖誕夜的確是十分過分。


  妙麗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她早就早早準備好了莊園內部的各種裝潢,甚至連屋頂都照顧到了,給整體增添了不少聖誕的氣氛,也算是稍稍掃去了一些這屋子裡的陰霾。


  榮恩在舊式唱片機裡放了聖誕歌曲的碟片,因為機器過於老舊還能聽見指針咔噠咔噠的輕響。他覺得很有趣,很久沒這麼新鮮過了。


  他在房間裡生了壁火,將屋內照得暖洋洋的。


  “或許你們會喜歡聽這個,”他拿起了薩克斯,“貝塔可以幫我敲敲鼓點嗎,你應該會的。”


  “隨便敲?”貝塔道。


  “拜託。”榮恩無奈地歎了口氣,貝塔只得聳了聳肩。


  “這是我當年學的第一支曲子,一直到現在都很喜歡。”


  榮恩朝坐在鼓前面的貝塔動了動手指,示意他給一個節奏。男孩無奈只得硬著頭皮敲了最簡單的幾個組合,紅髮卻是相當利落地接了下去,然後聽到了前面奧美加也突然醒悟了過來。


  “我聽過這個。”


  他躥到了鋼琴面前,緊接著紅髮的演奏跟了下去。


  兩人的配合十分默契,就像是已經排練過很多遍一樣,就連妙麗也都忍不住讚歎,首次目睹榮恩的這份功力。


  悠長的曲子終於結束,紅髮的額頭也泛出了細密的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下來,將鼻樑上的雀斑襯托得更加可愛。


  他抬頭輕輕揉了揉兩個男孩的頭,誇獎了他們的表現。


  似乎是對此十分心滿意足,貝塔的抱怨也少了不少。


  “您的老師一定是位十分出色的人,”奧美加道,“就算只是因為教導了您,但他也從芸芸眾生裡發現了您這麼一位天才。”


  “聽到你這樣的誇獎實在是讓我惶恐,”榮恩道,“不去看看你們的禮物嗎?”


  榮恩指的是跩哥臨走前在聖誕樹下面給他們留下的一堆禮盒。


  孩子們只是對視了一眼,然後搖了搖頭。


  “零點還沒到呢,”他們說,“或許跩哥還會回來。”


  大概吧,榮恩心想。


  他有些睏了,男孩們倒還是興致勃勃,於是他讓他們自己在屋內玩著國際象棋,自己出去抽了根煙。


  他蹲在花園裡將那一團一團的煙霧吸進肺裡,覺得身上輕飄飄的,嗓子裡渴得要冒煙。


  妙麗給他端來了一杯威士忌,加冰的,榮恩不由得咧嘴苦笑。


  “您可真是體貼至極。”他如此揶揄。


  “醫生並不習慣喝熱紅酒,所以即使是冬天也還是要加冰,”妙麗道,“您真的不回去了嗎?”


  “我家裡兄弟很多,媽媽大概不會有什麼意見。”


  “就算如此,家人也還是家人,缺一不可。”


  “您這話是勸我回家嗎?”榮恩苦笑。


  “我只是希望您不要為了別人而將就自己,”妙麗如實道,“雖然有您孩子們的確會快樂一些,但畢竟,我也還是希望您自己快樂更多一些。”


  “格蘭傑女士,”榮恩真誠道,“您比您看上去的要溫柔得多。”


  “感謝您的讚譽。”


  兩人和諧地碰了個杯,然後將酒一飲而盡。


  “不過也確實,”榮恩道,“很多年沒這麼熱鬧過了,所以陪陪他們也無妨。”


  “您不是很多家人嗎?”


  “我是最小的兒子,雖然還有個妹妹,但也只差我一歲,”榮恩笑,“所以少了小孩子,聖誕節嘛,就沒了什麼趣味。”


  “您果然還是很喜歡孩子。”妙麗笑道。


  “也不盡然,我覺得他們吵鬧又啰嗦,但不知道為什麼,小孩子總是愛圍著我轉。”


  “大概因為衛斯理先生身上總有一種溫暖的光芒吧,就像是小狗追著糖漿一樣。”


  “小狗會追著糖漿嗎?”


  榮恩倒是被這個比喻給逗笑了,正說著,就聽見門外有馬蹄停下的聲音,接著就是稀稀拉拉的響鼻,榮恩能夠聽到車輪轉動然後停住,吱呀的聲響。


  他抬眼,只看到那雙灰黑色的眸子。


  男人嘴巴裡噴薄出熱氣,面頰上被凍出了一種異樣的通紅。


  “你還在這裡。”


  他只是道,並沒有顯露出什麼語氣裡的波瀾。


  榮恩盯著他,一雙眼睛在雪夜裡像是裝載了乾淨的繁星,湛藍色的瞳孔裡面安靜又溫和,只見他嘻嘻笑道,嘴巴被埋在了厚重的圍巾裡。


  “我答應了他們,如果平安夜你還沒回來,我就陪他們過完這個聖誕節。”


  妙麗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沒有開口,看了兩人一眼,似乎臉上也是帶著驚喜,進屋去幫跩哥準備東西去了。


  “那麼我還是來早了,”跩哥只沉下自己的一雙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你們聊得很開心?”


  榮恩愣了愣,似乎沒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低頭順著他的視線,榮恩看見自己腳下的煙蒂,於是略顯尷尬地抬腳踩了踩,道:“隨便聊了點,你要不要先進去,他們等了你很久。”


  跩哥只是盯著他,搖了搖頭。


  “我陪你站一會兒。”


  榮恩似乎有些啞然,看著對方那張略帶薄情冷漠的臉,他突然想起妙麗形容的,關於這人父親的話來。


  冷漠而自私的,孤僻又不帶情面的。


  或許頂著這麼一張臉,的確是十分有說服力了一些。


  可他就是這麼站著,一雙眼睛在寒夜裡變得更加明亮,連帶著呼吸都變得清晰可聞。


  榮恩突然間笑了,仿佛燦爛的星斗在瞬間驟然移位,將跩哥的眼睛裡帶得光線一閃。


  紅髮就這麼走上前來,身上沾染著溫和的香氣,淡淡的煙草氣息,一頭蓬鬆的紅髮和毛茸茸的圍巾,將他撲進懷裡。


  跩哥能夠聞到他脖頸間的濃郁氣息,肌膚觸碰時候的一瞬間激靈。


  “歡迎回家,”他說,“聖誕節快樂,跩哥。”


-FIN-
格林撒登
五年级学生
五年级学生
  • 社区居民
1#
发布于:2021-09-28 01:38
好喜欢这篇啊,意犹未尽
小咸奶盖
五年级学生
五年级学生
  • 社区居民
  • 忠实会员
2#
发布于:2021-11-10 09:38
太棒了,之前也看了关于爵士乐的电影,一边看文一边在心里哼唱,文章结束依然意犹未尽
jpmacha
六年级学生
六年级学生
  • 社区居民
  • 忠实会员
  • 最爱沙发
3#
发布于:2022-09-19 06:28
喔><在圣诞节团圆!
puppyron
六年级学生
六年级学生
  • 忠实会员
  • 社区居民
4#
发布于:2022-10-02 23:03
好甜~~~
游客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