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lofter 已授权
1、 罗恩·韦斯莱有些不知所措。 他困惑地抬起头,朝下望去。偌大的音乐厅只有前几排坐着人,正中间的男人皱起眉头,浅金色的发丝隐在暗色的阴影里,罗恩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那刻薄的声音变得越加不耐烦。 我在问你问题。 对方没有看他,手指指节一下一下敲击着手杖。台上的红头发男孩紧张地清清嗓子,或许临时租借的礼服并不合身,他需要时不时把裤腿往上提,那把破旧的二手琴还断了根弦。 刚才这个是…… 犹豫再三,罗恩咬了咬牙,开口时声音变了个调。 河狸的叫声,他说。 一时间,哄笑声如茶壶里的沸水漫过整个大厅。问话的男人沉默半晌,像是在思量什么,忽然又站起身,手杖尖朝台上满脸通红的男孩挑了挑。接着他扯起嘴角,在一片哗然中宣布他的决定。 过来,他冷淡地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2、 消息在伦敦总是传得很快。这天还没过完,就有六个人打电话质问马尔福的家主是不是疯了,九个人轮番按门铃劝他重新考虑, 门外还有十一个记者举着闪光灯。 红头发男孩局促地坐在鹿皮沙发上,几次端起红茶又放下。 待在这里有三个要求。高挑瘦削的金发男人挂断电话,灰色的眼眸打量他一眼,不等男孩开口便出声打断。 第一,叫我马尔福先生。 他指了指自己,又把修长的手指转向对方。 第二,管住你的嘴,不许问为什么。 第三——他不情愿地弯下腰,第一次平视男孩湖蓝色的双眼—— 成为最优秀、最杰出、最伟大的音乐家,把你的名字告诉整个世界。 3、 罗恩·韦斯莱在庄园里住了下来,德拉科·马尔福亲自给他上课。第一天,他让罗恩在太阳下山前捡一篮松果,再钓一条鲑鱼。 松果、鲑鱼和人,他朝头发上还沾着水珠的男孩发问,有什么共同点? 男孩愣愣地摇了摇头。 德拉科伸出手,把藏书室的钥匙放到他手心里,想通了告诉我。 从那天起,罗恩每天都待在马尔福庄园装饰着雕金门梁的藏书室里,和那些晦涩难懂的理论作伴。藏书室很安静,春天风中飘过的柳絮,夏天青蛙溅起的水花,秋天晨雾笼罩的落叶,还有冬天漫天飞舞的白雪,都被挡在青铜栅栏与玻璃窗外面。 偶尔,只有在清晨或傍晚,罗恩能听见宅邸某处传来提琴的旋律,演奏着精致优雅的曲目,娴熟动人,却总是戛然而止。他屏息凝视,想象着演奏者神秘的身世和淡漠的表情,想象着对方低垂的灰色双眸和淡色眼睫,想象着怎样的伤痛才会在手臂上留下那样深刻的伤口。 一年后,罗恩再次站到德拉科面前。 马尔福先生,他低头行了一礼,是秩序,规则,比例与平衡组成的和谐韵律。 德拉科没有说话,用手杖指了指桌上的长木盒。罗恩走过去把它打开,里面有一柄半镀银的琴弦。德拉科示意他把它拿过来,用弦柄三次交错着点男孩的肩。 明天,我要看到你准时出现在琴房。 说完他立刻关上门,没有让他捕捉到一丝笑容。 4、 罗恩学得很快。 德拉科以比学院教师更为严苛、残忍与冷漠的方式训练他,而罗恩却总能出乎他的意料。这个贫民区出身的男孩似乎能够凭借本能自然、准确地用声音表达一切,那些音阶如同或轻盈或沉重或艰难的步伐,一步步穿过喧嚣与轻浮的质壁,在深处激起回音。 他开始变得吝啬于夸奖,却总是冷嘲热讽,总是听着,看着,面无表情,然后沉默地离去。他不愿承认,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身上存在某种他缺失的东西。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想法竟越来越强烈,甚至有时,他注视着门前信步的白孔雀,第一次憎恨起它们除了装饰外毫无用处的翅膀。 有一天,罗恩注意到德拉科回来得很晚。 楼下传来玻璃器皿破碎的声响,接着是一阵杂乱的琴音。外面电闪雷鸣,狂风猛烈地撞击每一扇玻璃。罗恩轻轻走出房间,朝大厅内窥视,德拉科正独自坐在窗前,面前的三角钢琴看起来格外庞大,宛若一只巨兽将他吞没。 而从他指尖传来的,那是怎样的琴声啊!没有旋律,没有曲调,只有一片比海更深的黑暗,把他人看做地狱,把自我看做荒诞,把天空看做尸布,把大陆看做荒原,音符尖利地扭曲在一起,阴森,混乱,苍白,怪诞,冷寂,荒凉,空虚又孤独。 罗恩没有出声,他静静地聆听了很久,目光注视着对方身上笔挺的黑色燕尾服和暗绿色领结。 然后他伸出双臂,无声地环抱住自己。 5、 第二天天气很好,庄园来了一位访客。潘西·帕金森撑着嵌着花边的阳伞,带来了金色大厅的邀请函,德拉科顺便邀请她共进午餐。 或许她与德拉科很早便熟识,罗恩猜测。这位佩戴着绿宝石项链、耳环、戒指和胸针的女性精明,而且眼光毒辣,三杯酒之内便能洞察人心。饭后,她提出和罗恩一起出门散步,德拉科没有反对,从花园里为她摘了一朵三色堇。 我猜你们相处得不错? 她提起裙子,示意对方走沿河的小路。罗恩仔细想了一会儿终于点头,潘西就笑了,没有再说什么。河水由于暴雨上涨不少,许多木块和湿草漂浮在水面上。忽然,几声动物的鸣叫声响起,又尖又细,透过水流的遮掩传来。 是河狸的叫声,罗恩惊讶地探过头,但是它们隐藏得很好,他并未发现踪迹。潘西用手撑住膝盖,视线盯着河面上反射的光斑。这是这里的最后一只河狸,许久,她说。 它的父亲被人类关入牢笼,母亲郁郁而终,剩下的亲属早已离开,只有这一只河狸还在这里,守着它摇摇欲坠的堤坝。那堤坝被岁月日渐腐蚀,在暴雨中轰然倒塌,所以现在你只能看到一些木片,杂草,树叶,和冰冷的石块。 我记得小的时候,她转过身来对着罗恩,每次路过这儿,德拉科都要喊一遍“河狸”。他喜欢这种动物,河狸,而且不是一只河狸,是很多只,成群结队的河狸。 因为河狸的叫声像小提琴最高的音?他试探着问,心正为迟来的答案变得越来越沉。 不,潘西摇摇头,亲昵地伸手在罗恩额头上点了点。你知道一群河狸怎么说吗? 那儿有一个family。[注] 6、 邀请函装在精美的火漆封中,里面的名字是罗恩·韦斯莱。 德拉科抬起眼,看着罗恩阅读信笺,而他脸上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惊讶。 你今年几岁?十七,先生。 罗恩把信纸重新叠好,把它还回去,手却不慎触碰到了对方。罗恩明显抖了一下。 你留着就行。德拉科把手收回来,抿了口红茶,好好准备,他说,别给我丢脸。 罗恩还在原地杵着。 您会来听吗?他犹豫着询问道。 面前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站起来将壁炉里的火熄灭,转身离开。 7、 从伦敦到维也纳要先坐马车,再坐船。他站在金色大厅的舞台上,头顶十盏水晶吊灯反射着冷色的光,幕布拉开,掌声响起,底下座无虚席。 他鞠了一躬,把琴搁在肩上,缓缓抬起手臂。 蓝尾鸟的鸣叫,挂着露水的蛛网,金色的小飞虫展开透明的翅膀,迎着风越升越高。它飞过朝阳升起的海面,被一跃而起的巨鲸吞入腹中。巨大的浪花破碎成无数的珍珠,巨鲸潜入深海,尾鳍扫过万年沉船的残骸,惊动了缠绕在桅杆上的银色水母。 紧接着一串气泡快速地向上升起,伴随着人鱼的歌声融化在灿烂的阳光下,她的头发像火一样红,点燃雪夜里每一颗滚烫的流星,它们猛烈地落下,化作一片片血红的花瓣。遥远的地面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花园,成千上万朵玫瑰从白雪中生长出来,宛若红色暴雨在地上激起的涟漪。 突然,从幽暗的山谷间呼啸而起狂风将它们吹散了,黑暗卷席,宫殿的废墟里不断跳动魔鬼的影子。焦黑的尸体在街道上起舞,碎裂的琥珀中飞出黑压压的蚊蝇,大地出现裂缝,将脆弱的活物不断向内吞噬,在世界尽头竖起了万丈高的白墙。太阳把天烧穿了,雷电将蔽日的古木拦腰砍断,流出金色的汁液。那天空中的洞无论如何也无法填补,嘶鸣的红喉雀啼出了血,深陷沼泽的巨兽绝望地挣扎,它们每个关节都被锁链打穿,伤口不断撕裂,永远无法愈合。 月亮从高墙的另一面越升越高,温柔的光泛着浅灰色。在河边建筑巢穴的河狸发出悲怆的叫声,唤醒了沉睡的远古巨龙,它展开金色的翅翼,守护着这片广袤的埋骨之地。炽烈的岩浆从它的口中喷出,将大地上腐朽的血肉烧尽,海啸般的咆哮撕裂了死雾与黑暗,锐利的趾爪扯断了阻碍自由的束缚。巨龙咬碎虚伪的太阳,朝着永恒的虚空飞去,当它掠过海面,海面上洒满了金色的光。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罗恩·韦斯莱,这个创造奇迹的男孩缓缓屈起膝盖,半跪在舞台中央。漫长的,漫长的沉默后,第一个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人是谁呢?那紧抿的嘴角、冷漠的眼神和黑色的长礼服,不是这儿曾经的宠儿德拉科·马尔福又能是谁呢? 狂潮般的掌声就要将台上的男孩淹没了,但他还半跪着,手中紧握着那根半镀银的琴弦,湖蓝色的眼睛像晨雾弥漫的森林,又像洒满光的海。他仰头注视着那个男人,翻滚上涌的海水下一秒就要决堤,剧烈的心跳即将冲破耳膜。 对方依旧没有抬眼看他,依旧不言不语,只是轻轻低下头,拈起别在胸前的红色玫瑰,放在唇边。 男孩再也忍不住了,捂住脸哭了出来,可就连这哭声也被轰烈的喝彩声完完全全盖过去,如同一粒沙消失在金色的海洋中。在他胸口,鼓动着盛夏最后一阵风和即将远航的白帆,晃动的纤绳紧系于心脏一角—— 那儿停留着一个比火花更细小的吻。 【FIN】 (注:一群河狸在英语里是 a family of beavers)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