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adain阿拉丁AU
*很多年前寫的段子 這幾天才想到要寫完結尾 第一次發帖哈 Summary 榮恩.衛斯理是個從小父母雙亡的窮小子,依靠在集市上小偷小摸為生,是個十足的小混混。身邊跟著一個名為丁的猴子,與他一同長大。曾在集市上對微服私訪的妙麗公主一見鐘情,而被以誘拐公主的罪名而抓入大牢,被國師哄騙去峽谷里取來了神燈,成為了神燈精靈跩哥.馬份的主人,為了能夠順理成章地娶到公主許下第一個願望成為王子。 1. 這是西市倉促的街道,依舊攢動不已的街頭。往來有行人叫賣,偶而也有遊人駐足,不過多數都被頭頂的烈日給蒸騰掉了興致和體力。 嚼嚥著新鮮的蔬果,憑空用手掌,扇著些許微風,以求驅散酷熱。 “難得的盛夏,”婦人沖攤主說,“不是嗎。” 顯然是相當同意于她的話,那看上去已經上了年紀的攤主攏著雙手點頭道,末了補充。 “這可是上好的梨。” “勞駕讓一下——” 街角突然躥出來的人影一路上跌跌撞撞,絆倒了不少鍋碗瓢盆蔬菜瓜果,兩旁的小商販見了都不由自主地撤后讓道,生怕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成了對方的雜耍工具。 紅髮的男孩身後追著的,是五六個武裝齊全的治安衛兵,提著他們那一響起來就吵鬧得不行的小型紅筒喇叭,另隻手舉著佩刀跟著他滿街道地亂竄,生怕鬧出來的動靜不夠大到讓滿城都雞飛狗跳。 “站住,你這臭小子——” 他們邊追邊叫罵著,卻耐不住對方的身體輕盈能夠在擁擠的集市之間躥上躥下毫不費力。那男孩手裡舉著一塊半大的麵包,肩頭蹲著一隻正摟著他脖頸跟著一同逃竄的小猴,單手攀附著街邊圍墻的磚石縫隙,正靈活地攀爬著。 “為了一塊麵包至於嗎——” 他低聲嘟囔著,肩頭的小猴子也跟著他的動作一起攤開了手。 於是在這番靈活而多變的躲避路線和人來人往的集市的遮掩之下,那幫倒霉的守衛還是沒能夠抓住這個機靈的小偷,再一次的。 榮恩重新在低矮的墻根后坐下,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將手裡的麵包掰成了兩半,將另外一塊遞給了腳邊的小個子同伴。那猴子毫不客氣地接過了,三下五除二地就吞進了肚子里。 “噢,不是吧——” 榮恩剛準備將那玩意兒吞下肚子,就又瞥見了墻角處瑟縮站立著的兩個小孩。 老麵孔了,依舊是那副乾巴巴又黑不溜秋的樣子,細胳膊細腿,一整副吃不飽飯的衰樣。為首的那個女孩年紀似乎大一點,將男孩藏在身後,面對著榮恩那種目光,認認真真地挺直了腰桿,下巴也向前探了探,像是在做什麼獲獎感言似的。 “我們才不是來找你要食物的,我們可以靠自己。” 榮恩翻了個白眼,甩了甩胳膊。 “是啊靠自己,在垃圾箱里靠自己。” 言語刻薄得似乎有點過了頭,連身旁的那隻猴子都忍不住給了他一下肘擊。榮恩吃痛地叫了一聲,更是招來了那兩個孩子的目光。被藏在女孩身後的男孩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因為臉頰的消瘦而把那雙眼睛顯得格外碩大而純淨了。 那是種通透的乾淨,什麼都還沒沾染過的純淨。榮恩握著麵包的手指稍微僵了僵,嘴角往下撇著,突然抬手,輕輕一發力,那塊麵包就徑直地被扔進了那兩個小孩的懷裡。 “啊,滑手了——” 他這麼說。 “真可惜啊,掉進垃圾坑里了,吃不了了。” 他起身,稍微舔了舔掌心沾上的麵包屑,輕輕踢腳踹了旁邊的小同伴一下,轉身抬腳準備離開。 兩個小孩盯著他的背影, 女孩突然吸了吸鼻子。 “榮恩.衛斯理,你可以是個好人的。” 像是隔了千百里的空間,紅髮的聲音聽起來渺茫而遙遠。 “可是好人都活不長呀。” 再一次失敗了。 湯姆看著腳下沙地里鼓起的那道沙包。十分鐘前那還是個活生生的人類,轉眼間就成了被掩埋于地下祭祀某種奇異亡靈的祭品。他覺得自己的太陽穴漲得發疼,指尖在疼痛處輕輕揉搓也緩解不了半點痛楚。 “只有至純至善的人才能夠走進那個洞穴。” 身旁那棵老槐樹上有只鳥說道。乾癟烏黑的一隻老鳥,像極了某種掉進墨缸里的丑烏鴉。 “至純至善,”湯姆依舊摁著額頭,“我得找到那個至純至善。” 只有進入那個洞穴,才能拿到那個東西。 那個,他夢寐以求,能夠實現他所要的東西。 “納吉尼,”他說,“我們回去吧。“ 黑袍翻動,攪動著沙漠黑夜里的冷風。 平靜,又不安逸的。 湯姆重新回到了那個地窖。陰暗而不潮濕,滿地苔蘚,濕滑甚至滲透了鞋面。他一步步拖曳著長袍,像個陰冷的巫師,面孔在地底的綠色熒光里顯得更加蒼白和乾癟。喚作納吉尼的鳥兒停在了他的權杖上,枯黃色的喙梳理著自己毛躁的羽毛。 他揭開了桌面上的紅色長幔,手指撫上了那依舊還泛著寒意的透明球體。 ”來吧,“他收攏了雙手,”告訴我那人是誰。“ 自球心處泛起烏青色的青煙,在球體內婉轉縈繞,最後攏成了個男孩的影子,踡縮著身子,正抖弄著手上那件單薄破洞的罩衫,分明是在抓虱子的樣子。 ”他是誰?“ 湯姆問,語氣莫名,納吉尼也是怔怔,許久才說。 ”好像是個小叫花子。“ ”貧窮孕育罪惡,“湯姆重新給它罩上了紅幔,”金錢澆灌貪婪。“ ”找到他。” 他說。 “必須找到他。” “我說過一萬次了,我不嫁。” 妙麗抱著自己的雙臂,抿緊了嘴唇坐在陽台,將頭偏得離自己那老父親遠遠的,眼睛只是盯著遠處的那道火燒雲一動不動。 她在示威,向那可笑的皇室傳統。 “為什麼公主只能在嫁人之後才可以繼承王位?這根本就說不通。” “可是妙麗,這是法律規定的——” “法律是錯的。” “就算你任性也沒有用,你必須要十六歲的時候嫁給一個王子,這樣才能夠符合王位繼承的要求——” “我不想為了這種事隨便找一個人結婚,我只會為了愛情,而不是,這該死的王位——” “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妙麗,時間不多了,我也老了,就算不是為你自己,也為我想想吧親愛的。” 國王沒有再試圖跟她爭辯,歎了口氣后便離開了。 妙麗坐在窗邊,看著他的背影,佝僂了許多,鬢角也花白了許多。 “沒有時間了。” 女孩的手指撫過懷裡長毛貓柔軟的毛皮,心頭泛起陣陣的抽疼和怒氣。 “可我——” 榮恩踡在巷尾的墻根處睡著了。 這裡頂棚上搭著暗紅色的防水布,不偏不倚地能夠恰好地遮住天光,下面被人厚厚地鋪上了一層稻草和廢棄的零碎布頭,將那一團地方襯得軟軟的,倒是能夠勉強讓人伏睡。 名為丁的小猴子也縮成一團靠在他的頭側,合著眼睛酣睡著。 這是難得的好眠,在衛斯理已經算得上是過街老鼠的人生里。卻偏偏還是被人中途叫停,一如既往地在人生里充斥著霉運。 他在那陣陣地鑼鼓喧鬧聲中勉強爬起身來,嘴裡嘟囔著字詞都已經聽不清的句子。他同丁一道順著墻根向上攀爬,翻過了那道破敗的墻頭,視線順著街道兩排站滿的人群追溯而去,便看見了那不遠萬里前來迎親的外國王族的人馬,熙熙攘攘,倒是張揚得不行。 榮恩嗤之以鼻,不以為然地揉了揉鼻子,緊摳住城磚的雙手又重新發力,腳下在著力點狠命一踩,周身借力向上翻越,輕巧地坐到了那城墻頭上,手裡接過了丁順手從不遠處果攤上撈來的一個甜瓜,一份為二,一人一猴開心地分吃了起來。 “真羨慕那些王族,”他沖丁自言自語道,“整天什麼都不用擔心,只要考慮穿什麼最體面就行了。” 那小猴子也像能聽懂榮恩的話似的,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間,又將瓜瓤往嘴裡塞了一口。 也是百無聊賴間的,瞥見了市集另一頭的另一番景象。 那是日常里司空見慣的抓包現場。倒霉蛋似乎是個新手,被那小販揪住手腕之後明顯的一臉不知所措,臉上泛起了某種難堪的漲紅。 榮恩遠遠能聽見他們的爭執和那商販的叫罵聲。他饒有興味地換了個姿勢,優哉游哉地看戲,時不時往嘴裡重新塞上一口甜瓜。 爭執間只見那商販把那小鬼一直套在頭上的兜帽給扯下,露出了裡面那一頭亞麻色的波浪捲髮。 “我說過我會讓我父王把錢送來的,只要你讓我回皇宮去——” “真是個小瘋子,不可理喻——” 拉扯之間手腕處的皓白裸露出來,榮恩也眼尖地瞥見了手腕處那道顯然不是凡品的鐲子。 嚼嚥動作瞬間停滯。 也是一瞬之間便做出了決定,縱身自墻頭躍下,躥到了兩人面前,連身後吱呀亂叫的丁都沒能兼顧,顧自躬身將人拉了過來。 “抱歉抱歉。” 他先是欠身岔進了兩人中間,隨後便藉機卸下了扣在女孩手腕上的商販的手,按著她的肩膀就將人推到一旁,壓低了聲音沖那小販說道。 “她是我的妹妹,腦袋有點問題,老覺得自己是皇家公主,還會對著猴子行禮致謝呢——” 那女孩似乎想要反駁,卻被榮恩揮手攔下,一隻胳膊緊緊地搭在了她的脖子上,驟然間距離拉近只能聞見對方衣襟上的塵土氣息。 “這可不是理由,她剛剛可是擅自把我的蘋果拿去送人——” “不就兩個蘋果嘛,您看那是什麼?” 商販應聲回頭,只見丁那猴子正在偷偷搬運著兩手的紅棗,於是怒氣沖天,視線徹底轉移,大叫起來。榮恩也是在同時抓了女孩的手腳下緊步開溜,末了還不忘又從那攤位上順得幾個新鮮的黃梨。 待對方反應過來時兩人已經逃出半街的距離,卻也是不太趕巧,正好迎面撞上了昨天那群追著他跑了半個城的警衛隊。 那幫人見了榮恩就像得了手的餓貓,半空中用力一揮手,一大幫人就冲将上來。好在榮恩也是反應奇快,左手抓了猴子右手扯了女孩就大步地向前奔去,在巷子里羊腸小道里幾下周轉,翻過了無數的墻頭圍欄,終於在一處破敗的舊樓里甩掉了他們。 “謝謝——” 那女孩大口地喘著粗氣,靠著根柱子休息。 “我真不知道原來兩個蘋果就得被護衛隊這麼追鋪——” 榮恩揉了揉自己那一頭蓬亂的紅髮。 “實際上,他們是來追我的——” 那姑娘不再說話,只是低身拍打著自己裙邊沾染上的灰塵。 “你到底是做什麼的?為什麼他們要追你?” “詢問別人之前,不自報家門可是沒有禮貌的,小姐。” 語氣里帶了開玩笑的成分,但那雙眼睛里又沒有什麼笑意,於是也揣摩不了對方的情緒,妙麗只得低頭,訕訕。 “我有不能說出口的原因——” 榮恩也不再說話,腳下鬆散,漫步到了崖邊。妙麗見他望得有趣,也好奇地走了過去,順著目光能夠看見不遠處城間那座輝煌無比的建築,高大而明亮,周遭嵌滿翠玉。 “很漂亮吧,”榮恩笑道,“住在那里一定超棒。” 妙麗只是吸了吸鼻子。 “那可不見得,你會永遠沒法自己決定什麼。” 倒真是心思單純的女孩子。 榮恩不得笑出了聲,微微斂了神色。 “說得也是。” “但至少你還能決定明天是不是要繼續活。” 妙麗抬眼看著他,夕陽下的男孩身上灑滿了猩紅的色彩,襯托得那份髮絲上的姜紅也變得猙獰了起來。 想沾染了鮮血一般。 沉悶粘稠,讓人透不過氣。 以至於不自覺地倒退了幾步,稍微瑟縮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 “市井小民。” 榮恩抬手逗弄著肩頭的猴子,見對方也饒有興趣,便介紹。 “他叫丁。” 女孩畏手畏腳地靠近,然後手指輕輕觸碰,觸及那柔軟的纖毛,於是微笑。 “你好,我是妙麗。” 衛兵還是找到了他們。榮恩的紅髮實在是太過顯眼,再加上逃跑的時候腳步紛雜,一不留神就留下了痕跡。 榮恩被那衛兵摁壓在地,臉部直接摩擦著粗糙堅硬的泥地。 他的雙手被反扣與身後,渾身被制約得動彈不得。直至聽到另外被束縛住的那女孩終於呵斥出聲,周遭的人終於停手。 “你們給我把他放開。” 她說。 “我是公主。” 他果然沒賭錯。 榮恩.衛斯理,你可以是個好人的。 這個世道,他一點也不想當好人。 榮恩被押回了大牢。 衛兵那邊給的解釋是國師指明一定要把榮恩.衛斯理帶回大牢。這項命令就連身為公主的妙麗本人都沒辦法直接越過湯姆來干涉。 榮恩覺得莫名其妙,畢竟他連國師的名字怎麼拼都不知道,可對方偏偏要指名道姓地將他逮捕。 難道是哪天一不小心偷的點心是國師大人口袋裡的?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的錯。” 榮恩低頭應著丁那手舞足蹈的指責和只有他才能看懂的動作上的痛罵,被鐵鏈拴銬在冰冷墻面上的年輕人看上去可憐極了,那頭本該蓬鬆興致勃勃的紅髮此時已經變得頹唐和黏膩,粘上了不少牢房里的濕氣和陰鬱。 “我不該貪圖救下那公主能得到什麼好處,但誰知道他們皇室這麼恩將仇報啊。” “大概就是安拉懲罰我救人的時候心不誠吧,呸,什麼安拉,要是真有安拉,我也不至於要在街頭流落到現在這個鬼樣子。” “不過你仔細想想嘛,如果一切順利,再讓公主愛上我,我不就飛黃騰達了嗎?” “本來都挺順利的,偏偏半路上冒出來個國師——” 榮恩掙扎著擺了擺自己被鎖鏈拴銬著的手腕,示意讓窗台上倖免於難的丁拿著他那尖細的開鎖筒子來把這玩意兒給弄開。也就是這時候隔壁的牢房里突然傳來聲響,像是喉嚨里卡著濃痰一般嘶啞著嗓子開口。 “你想娶公主嗎?” 那個滿臉瘡痍的老者乾癟著半張臉,被隔在欄杆之後,陰影里看上去面目可怖。他張嘴笑著,幾乎已經掉光了的后槽牙讓整個口腔像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讓榮恩頭皮發麻。 “關你什麼事。” 榮恩偏過了頭,很不樂意同這麼一個像怪物似的老頭搭話。 “如果你想,我就有辦法替你實現,還能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簡直又是一個老掉牙的童話故事。榮恩顯然是對此嗤之以鼻,險些笑出聲音來,最終也只是奮力地咬住牙關憋道。 “您先看看您自己這幅樣子吧。” 對方似乎對他的譏諷毫不在意,握住欄杆的手又上前躥了一竄。 “並不是那麼困難,我知道有一處地方。” 榮恩偏頭笑道。 “那您自己怎麼不去。” “我需要一個強健的身體和堅韌不拔的心,”那老人緊盯著他的眼睛,“只有你可以。” 榮恩稍微動了動身子,頗為不自在。 “天上掉的寶貝,”他瞇著眼睛,“我可收不得。” 老人笑的時候臉上乾癟的皮膚和肌肉縱橫,活像只醜陋的僵尸。 “那你就在這裡永遠關著吧,最好不要再去想什麼逆天改命,任由獄卒打死,卷了草席扔到野地。” 他又揮了揮手,榮恩身後的墻面突然豁開了一個大洞,悄無聲息地在身後形成,裡面漆黑,也不知通往何處。 “我從沒說過我不可以,我只是需要一個強健的體魄。” 肩頭的丁已經幫榮恩解開了手腕上的枷鎖,榮恩自那刑架那下來,關節處的疼痛仍舊不止。他稍微抹去了額角的汗漬,重新看了那老頭一眼,又看向那個難窺深淺的洞穴。 他終於開口。 “反正我也沒什麼可輸的了。” 洞穴緩慢閉合。那駝背老人稍稍抖動了衣袍,已經重新化成了原本的樣子。是個身材高瘦的國師打扮,手中執著的長杖看上去價值不凡,上面立了只毛羽暗沉不知是鸚鵡還是烏鴉的生物,正開合著鳥喙,口吐人言。 “這小子真的能行嗎,看上去跟你平時找的那些市井混混沒有什麼區別。” “預言里提及的就是這個男孩,只有他才能夠無恙地進入龍穴,替我取出那盞燈。” “本性至善,看他的樣子,跟善這個字八竿子打不著。” “你閱歷太淺,人生於世,多數都戴著面具而活。這小子,外冷內熱。” 洞穴的盡頭是一處荒漠,中心聳然立著一處洞穴,通往黃沙深處。榮恩心覺不善,但也只是微微偏頭,看了身旁的丁一眼。 “現在除了死,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那老頭還跟在後面叮囑。 “進了裡面,所有財寶都歸你,只有那盞燈,替我拿回那盞燈。” 榮恩不耐煩地揮手道。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一盞燈。” 也倒是出乎意料般地,裡面並沒有他原本想象中的那般兇險可怕。反倒是平靜得有些無聊了,一路順暢地走到洞底,順著原石台階向下,直至腳底接觸那細沙堆積的地面。 榮恩幾乎被滿目的燦金晃花了眼。 難以置信,有生之年他第一次親眼將這麼多財寶收歸于眼底。旁邊的丁也瞪直了眼睛。就在一人一猴驚訝之餘,身側突然傳來聲響,再回頭時,榮恩幾乎被驚掉了下巴。 那是張紅絲與藍線混合織就的毛毯,四角墜著金芒流蘇,此時正像人一樣兩角立地,一角彎曲觸碰榮恩的肩膀。 榮恩被駭得不輕,卻在下一秒反應過來。 “你是魔毯?” 那毯子仿佛聽得懂人話一般點了點頭,然後迅速躬身,往下一竄,確實結結實實地將榮恩和那猴子給兜在了毯上,雙雙離地飛行了起來。 榮恩只覺得四面環風,奇妙不已。他感歎道真是無奇不有。隨即拍了拍身下的毯面,試探性問道。 “我們在找一盞燈,你知道在哪兒嗎?” 那毯子似乎是遲疑了一會兒,但迅速行動起來,載著他們向前飛馳。榮恩這才慶幸幸虧遇到這條飛毯,否則,誰知道這個洞穴內部空間如此之大,靠著他們自己的雙腿,非得走到猴年馬月。 毯子終於在一處長階前停了下來。樓梯的盡頭就是被天鵝絨包裹著妥善安放著的一盞明晃晃的油燈。說是燈又有點太多過牽強,畢竟外表看上去更像是個茶壺。榮恩能猜到那老人花費這麼多心思也要拿到這盞燈的企圖,甚至無所謂于這洞窟里的珠寶,那想必這盞燈的價值要遠遠高於他們之上。 榮恩抬手欲取,卻被那毛毯裹住了手腕。似乎是在勸誡他不要胡來,但無奈榮恩受人之托在前,沒法不替他取下這盞燈,只得強行扯開,縱身就把那燈摟進了懷裡。 也是在這一瞬間,腳下的地都開始塌陷,驟然間天地裂開一道縫隙,周遭的岩石也開始鬆動。榮恩腳下不穩,丁慌得立刻跳于他的肩頭,榮恩抱緊了那盞燈試圖重新找個安穩的落腳點,抬眼看見那崖上老人那張枯薧的臉。 於是他喊。 “拉我上去!” 可那老人只是朝他伸手。 “快把燈給我!” 腳下土石塌陷得更加劇烈,榮恩心裡慌亂。 “你先拉我上去!” 可他還是不管不顧,雙眼甚至已經開始露出凶光。 “先把燈給我!” 榮恩太熟悉不過他那眼裡的神色了,於是心下一沉,懷裡摟緊的油燈沒再鬆開半分,就是在這僵持的幾秒之中,洞窟終於徹底塌陷,一切都被埋葬于黃土之下。 瑞斗這下氣得腳底發狠,卻又無計可施,只得先行回宮,再做思考。 榮恩只覺得眼前一黑,周遭一片轟隆聲響沉靜之後,便再無動靜。睜眼時身邊只剩丁和一盞油燈,還有被壓在他們身下的那條魔毯。 榮恩忿忿于那老頭的背信棄義,又仔細端詳著那燈的模樣,看起來倒是平常得沒什麼兩樣,可偏偏那老人這麼想要得到,一定是有什麼奇妙之處。 他見那燈邊沾了灰塵,順手拿著衣角擦了擦,誰知道才剛蹭了兩下,燈身就驟然顫動了起來,像是裡面漲了什麼洪水一般。榮恩嚇了一跳,抬手把那燈拋得更遠,倒是被魔毯輕巧地接住了。隨後就看見自燈口出飄出一縷青煙,煙絲青綠,伴隨著奇異的香氣。不一會兒就見那輕煙化成了人形,體型巨大而面容冷峻,像極了個不通人情的鬼魅。 榮恩嚇得倒地,同丁一起軟了半邊身子。 那鬼魅只是看了他一眼,輕飄飄地回身望了望自己出來的油燈,沖那魔毯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這才終於回頭,將視線放回榮恩身上。 “說吧。” “說什麼?”倒是驚訝于它能口吐人言,榮恩駭得打起了篩糠,“我這一世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壞事,若是地府缺人,也不至於先收了我去吧。” “荒唐,”那東西擺了擺袖子,背過了雙手,臉卻驟然間湊近了,逼得榮恩又往後倒退了幾步,“我是說你的願望。” “什麼願望?” 榮恩一頭霧水。 只見那鬼一樣的東西像是頭痛般的捂起了額頭,然後身體也隨即縮小成常人模樣,這時榮恩才發現原來他外型看上去也似他一般年紀,只是周身青綠臉色慘白,連帶著那頭金髮都變得慘淡起來。 “我說過八百次了不要把神燈落在凡世,怎麼就是聽不懂,”像是自言自語,又突然回頭,等著那雙灰黑色的眼珠看著榮恩,“所以你不知道我是什麼?” “不是鬼差?” 榮恩怔神。卻險些被那東西下一秒驟然變大的黃泉幻象給嚇死。 “我是精靈!神燈精靈!” 於是抬手,表示了解。 “我可以實現你的三個願望,就三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似乎是這才終於聽懂了對方話語里的意思,榮恩稍微松了松腰間緊扣著的腰帶。他與丁對視一眼後又重新看向了那隻青綠色的精靈,皺了皺眉。 “隨便什麼願望?” 那男孩抱著雙臂,神色是相當不耐煩地。 “當然。” 顯然依舊是對於眼前的一切景象有種超然的難以置信,榮恩自然是沒發如此順其自然地將那所謂的神力給接受進大腦里。於是只得嘟囔道。 “可又不是所有願望……” “當然是所有願望。” 那精靈男孩打斷了他,看上去頗為的趾高氣昂。 “神燈精靈是萬能的,或者說是無所不能,”罷了頓了頓,“不過我們不能讓人起死回生,也不能讓某人愛上你。” “哇哦。” 榮恩讚歎道。 “真巧,那些我都不需要。” 丁站在他肩頭吱吱亂叫,看上去興高采烈。 年輕的精靈瞥了他一眼,青綠色的身體漂浮在半空中,換了一個更加悠閒和高高在上的姿勢。 “所以說,你的願望。” 榮恩摸了摸下巴,那湛藍色的眼球跟玻璃珠似的轉了轉。 於是笑道。 “說是這麽說,可我怎麼知道你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畢竟你看起來,也不過是個被飼養在油燈裏的寵物。” 白色雪貂,之類的。他在心裏腹誹。 激將法似乎起了作用,那精靈稍微直起了身子,分明沒有實體的臉頰上泛起了某種根本不應該存在的鐵青。 他雙手摟緊了手臂,似乎是對眼前這個紅髮小子的說法十分有意見。 “你小子——” “如果你沒發法把自己從這荒石里脫離出去,那麽想必你也沒有辦法完成我的野心。” 那男孩狡黠地笑著。 “同時,如果你連把我們帶出去都沒辦法,我又怎麼能相一縷薄薄的你就能改變世界呢。” 看來如此簡單的挑釁行為效果不錯,那青綠色的影子臉色看上去已經相當難看了。他不滿地開始捋起了袖口,按壓著手指關節,發出了不該存在的咔咔聲響。 “好吧。” 他說。 “那就如你所願。” 最後的記憶就是一聲空氣爆裂般的巨響。 榮恩在懷里抱緊了神燈。 “難以置信!” 他感嘆,看著周遭的黃沙漫天。 “所以說。” 那精靈咋舌。 “你利用了我。” 榮恩替丁抖落著他身上的黃沙,討好式地笑道。 “嚴格意義上來說,我也的確為你解決了一大難題。” “巧舌如簧。” 那精靈似乎頗為不滿,徑直縮身回到了瓶中。 “所以說我的願望呢!” “等你想好了再叫我。” 皇城,深夜。 妙麗撲伏在床面上,抽泣讓她連至肩膀都開始發顫,聲音也開始變得沙啞。 ”親愛的——“ 老國王站在床邊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埋怨身邊的國師。 ”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些什麼事,怎麼能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把人給處刑了呢——“ 湯姆只是依舊附身握著自己的權杖,納吉尼在上面鳴叫得稍微有些刺耳。 ”我很遺憾陛下,但是那少年犯的是犯上的大罪。“ ”閉嘴,瑞斗——“ 妙麗從枕間抬起了頭,一臉的淚斑看上去憔悴無比。 ”你知道些什麼,是他救了我——“ ”那是他別有所圖,公主,“湯姆不緊不慢地撫弄著納吉尼的羽毛,“恕我直言,您與他相處不過短短的幾個小時,您又怎麼能看清他的真面目呢——” 妙麗不再說話了,只是顧自地重新伏回了枕邊,繼續哀悼她那剛認識沒多久的朋友。 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紅髮,雀斑,一身襤�@。 還有那個叫丁的猴子。 哭泣聲嗚嗚咽咽,國王不忍再看,便與國師一道退了出來。 老人看上去頗有些煩惱,談吐之間也變得躊躇,他輕輕捋動著鬍鬚,幾乎要把他們絞成粗麻的繩索。 “湯姆,我在想,大概是不是就隨她去好了——” 湯姆不動聲色地轉了身,略微頷首地看著眼前白髮斑駁的國王,挑了挑眉。 “您是指——” “公主出嫁的事——” 若有所思地抬高了視線,湯姆故作煩惱地皺了皺眉。 ”可法律規定,公主必須要在十六歲時結婚。“ ”但是那些來提親的王子她一個都不願見——“ ”那麼,“他微笑,“不用王子不就好了。” “可是不嫁給王子公主還能嫁給誰啊?“ ”法律也沒規定公主不能嫁給國師吧——“ 老國王噗嗤一聲地笑了出來。 ”湯姆你沒在開玩笑吧?你比妙麗大這麼多——“ 湯姆手中的權杖在驟然間抓緊,納吉尼應聲振翅而避,杖端的蛇像雙眼猛然睜開,露出猩紅色的寶石,裡面透露出異樣的強光。 老國王晃神,失聲接口。 ”這是什麼——“ 他只是晃著權杖,雙眼直視著對方已經略微渾濁了的眼珠。 “你會把公主嫁給我。” 於是就像被迷了心智一般,國王如同一腔沒有靈魂的軀殼,無神地跟讀著。 “我會把公主嫁給你。” “我會把公主嫁給你。” 就這麼默唸著,一路順著長廊,直至拐角處的盡頭,消失在視野里。 納吉尼開口,它已經站在了燈柱上。 “你竟然看上了那個黃毛丫頭。” “粗鄙,”湯姆說,“我看上的是王位。” “拿了神燈不就一切都解決了?” “神燈只能實現三個願望,我可不要把它浪費在這種小事上。” “竟然把謀權篡位稱作小事——” “比起那個,那小子你找到了沒有。” 納吉尼抖動著全身的羽毛,臨了又平白在空地里散落了幾隻,它搖了搖頭,語氣頗為忿忿。 “那陣仗當然是被活埋在沙子里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他手裡握著神燈,命可不會這麼輕,”湯姆托舉著下巴,若有所思,“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於是振翅,空氣里只余幾片殘羽。 榮恩又回到了那個小窩棚里。 他跟丁向來賴以避雨和度日的小窩棚,木板腐朽破敗,有些地方已經被蟲蟻蛀空。就算是這樣對榮恩來說也是個上好的去處。 他將那金燦燦的燈從懷裡掏出,眼睛順著壺嘴打量。 “也不知道這玩意兒到底是不是純金的。” 下意識手指擦撫,便又見那鄧蓋開始顫動,青綠色的影子從壺嘴的地方如煙霧般冒了出來,于少年樣子成形,雙手環臂,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當然是純金。” 他回答,頗為自豪的。 “你總是這麼神出鬼沒的嗎——” 榮恩沒好氣地拍撫著自己的胸口,以安慰自己因為驚嚇而過度運行的心臟。 那影子倒是不以為然,眼神下瞥,輕輕飄飄的,連語氣里都是滿溢的傲氣。 ”只有你擦拭神燈的時候才會出現。小子,你到底想好你的願望了嗎?“ 榮恩煩惱地皺著鼻子,用力地吸了吸。 神燈似乎是有些生氣,霧白色的長袍垂地,看上去像個古老的陰暗貴族。 “你們人類想個願望都這麼難的嗎?” “畢竟想要的東西很多,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到底要哪個嘛——” 那精靈卻是嗤笑了一聲,青綠色的身子往下放低了一些,眼角也漫不經心地掃過,隨口道。 “反正看你的樣子也不過是個窮鬼,許你榮華富貴怎樣?” "想不到你身為一個神燈,想法也這麼庸俗啊——“ 紅髮雙手在腦後交叉,漫不經心地吹了吹鼻頭上落下的灰塵。 ”那你倒是說說你的高見。“ ”金山銀山總是會花光的,名望對我這個一窮二白的叫花子來說也毫無用處。“ ”所以——“ ”我要娶公主為妻。“ 白色的影子揮了揮衣袖,寬大的袍子迎面掃過榮恩的面門,所幸那只是一縷白霧,只迎面撞來了一股清涼。榮恩猛的一怔,就聽那聲音說道。 ”你到底認沒認真聽我說的話,我沒辦法讓別人愛上你。“ ”我不需要你讓她愛上我,“榮恩說,”我只需要一個身份。“ ”身份?“ ”王子的身份。“ 新的求婚者又到了。 國王合攏著雙手站在大廳,湯姆坐在旁邊的餐椅上,正姿態優雅地切割著盤子里的小牛排。納吉尼站在燈罩上嗚嗚咽咽地亂叫著,聲音刺耳難聽。 ”湯姆,“國王皺眉,”能不能讓你的小鳥稍微安靜些。“ ”這我可做不到,陛下,“湯姆叉起一小方塊的牛肉放進嘴裡,”或許它也知道您喜事將近。“ 似乎是對著話很受用,國王喜不自勝地望著窗外的繁榮景象,笑道。 “沒錯,這次來的是遙遠汗庫爾國的王子,無論是品德還是樣貌都是一等一的優秀,連街上的行人都口耳相傳——” “既然是遙遠國度,那街上的行人又哪裡知道的消息,”湯姆無動於衷,“汗庫爾,我怎麼從沒聽說過。” “好了湯姆,既然我已經決心要將妙麗嫁給你,那多接見點別國的王子也沒什麼壞處,反倒能促進邦交——” “您能意識到真是再好不過了。” 榮恩是騎著紅棕色的高頭大馬進的皇宮。 轡頭馬鞍都統一用黃金鑲嵌,玉石點綴,華貴無比。他一身的禮服也都是上好的面料,帽簷的流蘇更是摻雜了各式繁瑣的花線編成細密的穗墜。腳下蹬著一雙烏青色的牛皮短靴,正齊腳踝的位置,將踝骨吞沒,暗米色的馬褲也被一同扎進靴子里,將整個人襯托得更加筆挺。 他從沒這麼意氣風發過,整整十六年。 他在馬背上緊緊拽著韁繩。 ”怪不得這麼多人想著謀朝篡位。“ 他想。 ”當貴族的感覺可真不錯。“ “你可別忘了你是來幹什麼的。” 身後有聲音響起。 ”你能不能好好在衣兜里呆著,要是被人發現就得漏了餡。“ 榮恩壓低了嗓子沖懷裡的白煙埋怨道。 對方卻是不以為然。 ”我倒是要看看,你怎麼只憑一個王子的身份就俘獲公主的芳心。“ ”真是個啰嗦的精靈。“ 胯下的馬匹在紅毯前方終於停下,榮恩也揮手制住了身後跟著的迎親隊伍。他沖老國王行了個禮,然後就是揚手吩咐人將後面幾車的瓜果和珠寶分分抬下,一副慷慨豪邁又不失禮節的樣子。 反正都是神燈的東西。他想。 ”親愛的汗庫爾王子,“國王親熱地握住了他的手,”你真是太大方了。“ ”一點薄禮而已,只為一親公主芳澤。“ 只見那老國王面露難色,頗為無奈地皺起了眉毛。 “不瞞你說,汗庫爾王子,小女的脾氣實在古怪,已經拒絕接見了好多國家的王子,所以今天——” 榮恩倒是笑得大方。 ”沒關係,我願意等。“ 來日方長,更何況他是跟那位公主打過照面的人,而且想來還在對方心裡留下了相當不一般的印象,再次相遇想必又會起很多不一樣的變化。 於是回想起窩棚之下的那次談話。 ”你要王子的身份做什麼?“ 神燈一臉對這想法的莫名其妙,榮恩倒是不以為然地咧開了嘴。 ”只有王子才能迎娶公主,若是沒有這層身份,我估計連皇宮的大門都踏不進。“ 白影偏頭,道。 ”你倒還真是個癡情種,也不知道那女人到底長什麼樣子,讓你這麼著迷。“ ”女人倒是次要的,”紅髮笑道,“重要的是位置。” “金山銀山,不如自己找的靠山。” 那蒼白的臉也開始泛起了絲絲的笑意,怪誕而奇妙的。 他開口。 “你可真是罪大惡極。” 妙麗還沒起床。 自從知道那個市井男孩已經被絞死之後,她就日夜吃不下飯。 她還記得他的臉,被太陽曬得略微有些發紅,鼻頭上斑駁著餅乾屑般的暗褐色斑點。他的眼睛明亮又雀躍,他說他想住進皇宮,他說他想—— 於是眼眶里又不自覺地濕潤起來,妙麗捂住了臉,嗚咽聲自指縫間傳出,斷斷續續,更像是某種樂器的低鳴。 他救了她,可她害了他。 敲門聲再次響起,是下人的聲音。 “陛下,國王叫您下去迎接汗庫爾的王子——” “跟他說我不見——” 她重新踡在了床頭。 如若那天她沒任性離家。 如若那天她沒倉皇逃走。 如若那天她沒任由衛兵將他帶離。 太多如果了。 她承擔不起那麼多如果。 “結果那女孩還是不願見你。” 下人退盡時,神燈再次于房間裡鑽了出來,眼睛里看上去滿是嗤笑,似乎是在嘲笑紅髮先前的胸有成竹。榮恩倒是對此不以為然,對著鏡子旅順了頭髮,將其盡數抹到腦後去,整個人看上起神采飛揚。 “那是因為她不知道來的是我。” 他說。 “我晚宴過後會去找她的。” “真是鍥而不捨,”白影抱臂,“那女孩要是知道你用心至此,只是為了一尊王位,想必要傷心欲絕。” 榮恩只是笑了一聲,再沒言語。 “說來也是,歷來人為金錢名利爭奪流血的事情還少嗎,這最多只不過是一個女孩罷了。” “你錯了,精靈。” 紅髮搖晃著杯子里剔透的液體。 “就像我說的,對叫花子而言,金錢確實很有吸引力,但總有花光的一天,名利更是無聊,我沒有半點興趣。我所為的,只是那個位置而已,我有去那個位置之後,非做不可事。” “枯燥,”神燈偏過了頭,“我于你們的糾紛毫無興趣。” 榮恩倒是來了興致,偏頭看他。 “神燈你生來就是精靈嗎?” “是神燈精靈。” 他糾正。 “無所不能,但是只能聽主人的話嗎?” “你說話可真難聽。” “你有名字嗎?” 一陣沉默。 榮恩隔著空氣望著那雙灰白色的眼睛,同灰綠色的煙霧融為一體,分明該是看不清面目的樣子,可偏偏在榮恩眼裡一切都是清晰可見。 消瘦的下巴和臉頰,蒼白的皮膚,英挺細長的眉毛,深陷的眼窩和總是抿成薄鋒般的嘴唇。 還有那對眼珠。 暗灰色里沉澱著墨跡般的濃黑,宛如黑夜,深邃而不可估量。 許久,只見他開口。 “馬份,跩哥.馬份。” 似乎是意識到異樣,於是皺眉。 “你笑什麼?” 榮恩終於偏頭忍住了嘴角的笑意,卻還是藏不出眼睛輕瞇之間的笑容。 “沒什麼,”他說,“怪名字。” 馬份只是望著窗外,像是事不關己。 ”精靈沒有名字,這是別人給我起的。“ 於是好奇。 ”什麼樣的人?你有朋友嗎?“ ”很久很久以前,某一代的神燈持有者。啰嗦又自大,是個總喜歡做白日夢的傢伙。“ ”關係好像不錯呢。“ ”一心想著做救世主,結果自己被亂箭射死在船上。“ ”......我很抱歉。” “那時候在打仗,他總想著救別人,一直在想。” “他許了什麼願?” “膚淺又短視的一些空想。” “你可真刻薄。” “他想要我自由。” 沉默。 空氣驟然間停滯的沉默。 白影的語氣淡淡,依舊像是置身事外般的沉靜和安穩。 ”他說最後一個願望,就是要我自由。“ ”但是他死了。“ ”死了。“ 愚蠢至極。 一個連自己都救不了的人,卻整日想著救別人。 沉進海里的那一瞬,也還是在想著救別人。 說話啊。 許願啊。 讓我救你啊。 直至海水填滿肺葉。 “你終究還是沒能自由。“ 晚宴的時候,有人來敲響了榮恩的門。 “陛下邀您下去一同用餐。” 榮恩點頭表示了解。送走來人之後,便見檯子上的油燈壺嘴里冒出來一個腦袋。 “你要一起過去嗎?” “我可得看看你是怎麼耍你的小把戲的。” “貴族吃飯可是很無聊的。” 那白影只是不屑。 “我活得夠久了,什麼對我來說都是無聊的。” “真是油鹽不進。” 於是只能將神燈重新揣入懷中,徑直下樓赴宴。 國王已經坐到主位,旁邊的側席仍舊空著,想來應該是公主的位置。倒是另一隻手邊的位置坐了個從沒見過的奇怪男人,面色陰沉可怖,一席黑袍像極了暗夜裡的死神。 他看向榮恩這裡的目光如炬,燒灼得有些面頰發燙,讓他頗為不自在。於是稍微轉了轉身,迴避過了他的目光,榮恩向國王行了個禮。 “這位你還沒見過吧,他是我們的國師,湯姆.瑞斗。” 於是轉面又行了淺淺一禮,算是打了招呼,只是落座的時候依舊能感覺到那道視線,燒灼得他坐立不安。 正準備開口詢問時,對方已經先一步。 “請問汗庫爾王子,近日可曾去過市集?” 心下一凜,這才想起來這位國師就是被那衛兵捉壓時提到的指名道姓一定要將他押回監牢里的國師。但也沒自亂了陣腳,榮恩處變不驚地切割著手裡的羊排,姿態嫻熟優雅。 “我才剛來,那種地方還沒去過呢,不過我倒是很有興趣,國師有時間的話不妨帶我去走走——” “怎麼了湯姆,”國王發問,“汗庫爾王子可是我們的貴客,你可不能故意刁難別人——” “陛下誤會了,我不過是見王子有幾分眼熟罷了,大概是認錯了。” 於是又是打趣了一番,這才作罷。 只是心裡依舊冷汗連連,牙關都不自覺開始打起了顫。 其實到底來說被戳穿也沒什麼,大不了掏出懷裡的神燈讓他再來一次就行了,只是多多少少不希望就這麼直接地被打斷出局,否則也太過難堪。 衣兜里可有個人還在看著呢。 這頓晚餐吃得不甚愉快,各人心懷鬼胎。榮恩把那上好的肉類嚼嚥在嘴裡卻是嘗不到半點美味,如同嚼蠟一般枯燥。 國師早早地離場了,說是有國務纏身。似乎繼國王年邁之後,國內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是他在一手操持,幾乎已經架空了皇權。 如若要實施計劃,想必這個國師會是很關鍵的一環。 就這麼想著,榮恩又嚥下了一塊羊排。 “真是上天都要助我一臂之力。” 湯姆在地窖里翻飛著手中的舊書。 “那小子竟然自己找上門來。” 納吉尼縱身飛過落在他肩頭,偏著頭疑惑不解。 “他怎麼突然變成了汗庫爾的王子?榮恩.衛斯理不是個窮要飯的嗎?” “他一定是用了神燈,你這蠢貨。” 說罷抬手撫了撫杖面上的粗糙,掌心緊貼,像是恨不得將此攥裂。 男人臉上的陰鬱更盛,納吉尼禁不住膽顫。 “是我的東西,我就一定會拿回來。” “我不禁要懷疑你這樣是否是真的行得通。” 馬份的聲音平靜而疏離,這傢伙的聲音連帶整個人都總是這麼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樣子。榮恩將那燈在懷裡揣好,腳下輕輕地蹬了蹬,於是魔毯也會意立即升空,就算是這樣,也還是讓榮恩冷不丁地在上面摔了個跟斗。 “你且先把嘴閉了吧,我自然會讓你看到效果的——” 丁在榮恩肩頭吱吱亂叫著,這小傢伙自進皇宮以來都一直躲在隨行送來的大箱子里,這時候終於得以露面,卻偏偏是在這樣的高空,於是怕的雙腿戰慄,只能死死地揪住榮恩禮帽上的穗墜,扯得他歪了腦袋。 魔毯還在前進,在靜謐的黑夜里,皇城的高空之上,盤旋幾周之後終於開始下落。 那是個露天的陽台,嬌小可愛的建築,周邊鑲嵌著璀璨的紅瑪瑙。 榮恩愛死了紅瑪瑙。 女孩正坐在窗前梳頭。板栗色的頭髮在室內的光纖之下顯得暗淡而又溫和,大不如初次相遇時候的那般狼狽,神色里也沒有最開始時候的那種朝氣蓬勃。 榮恩稍微揮了揮手,讓魔毯往陽台邊上靠攏,輕輕地敲了敲窗戶,一臉真切。 於是就只聽見一聲尖叫,然後迎面就受了一本詞典的撞擊。 “嘿——” 他抱怨,卻只聽公主叫喊。 “有刺客——” “我不是刺客——” 魔毯受驚帶著榮恩往後倒退,卻又讓他徑直摔了一個跟頭,依稀能聽見衣兜里傳來一陣輕微的笑聲,榮恩那華貴的禮帽也頓時歪倒了一旁。 這時妙麗才定睛凝神,突然捂住了嘴。 “你是——” “汗庫爾的王子,”榮恩這才終於站起身來,“叫我——” “你是之前市井上的那個小子——”妙麗尖叫起來,“可是你已經被處死了——” 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拉近,榮恩附身將食指比在嘴唇上,沖她噓聲,笑容里滿滿的意味深長。 “他們怎麼能隨便殺得死我,我可是王子啊——” 妙麗稍微側了側身,任他從外欄翻將上來。她依舊疑惑,看著那身後的飛天毛毯和對方這一身的華貴打扮。 “你當真是汗庫爾王子?” “如假包換。” “那你為什麼會在市井?” “為了體恤民情。” 妙麗抿嘴,似信非信。榮恩卻不以為然,稍微地垂了頭看著她的眼睛,眸子里沉澱著異樣的溫柔。 “聽說陛下因為一名街頭混混的死而整日以淚洗面?” 似乎是漲紅了臉,妙麗忿忿偏頭,抱著雙臂沒再看他。 “真是浪費我的好心——” “多謝你的好心,”榮恩微笑,“只因你的好心,我才能重新回到這裡。” 衣兜裡的重物猛的垂墜了一下,似乎是打了個寒顫。 他幾乎能想象馬份那張蒼白而又不可一世的臉上露出厭惡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於是嘴角又忍不住攢起了笑容,卻讓妙麗誤解了意思。 “油嘴滑舌。” 她這麼說,卻沒帶半分惱意,撩起了耳畔的落髮。抬眼又瞥見了藏於榮恩身後的那隻小猴子,眼睛里流露出了欣喜。 “丁——” “你倒還記得這傢伙。” 榮恩抱臂看著他們玩鬧,妙麗的視線又重新落回了一旁的魔毯身上。 “父王說你有一條能夠載人飛天的魔毯。” “如你所見。” 榮恩稍微欠了欠身。 “想去兜兜風嗎?” 今夜的一切都進展得十分順利。 幾乎盡在榮恩的計劃之中。 回程的路上,伴隨著習習夜風,那個白色的影子也從衣兜里悠悠地飄了出來。 “如何?” 榮恩挑眉,似乎是在耀武揚威。 “真是令人作嘔。” 馬份評價。 “我倒有些開始可憐那單純的姑娘了。” 榮恩聳了聳肩。 “嫁給我對她來說也未嘗不是件壞事,畢竟我榮恩.衛斯理也算得上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存疑,”馬份攏著雙手,“她想要的是愛情,而你要的只是王位。” 語罷唏噓。 “仔細想來,你跟以往那些殘暴君王也無兩樣。” 榮恩把玩著手裡的禮帽,上面的穗墜被他絞上手指,抽緊著神經,惻惻的疼痛。 “唯獨不想聽你這麼說。” 男孩的聲音沉沉,像是驟然間轉變了態度。跟平日裡的吊兒郎當判若兩人,馬份斜眼看他,罩著滿身的灰塵。 “我想做的,不過是讓人幸福罷了。” 馬份挑眉。 “讓人幸福,誰?你自己嗎?” “你在瓶裡沉浸太久,又總是隔絕人類,很多事情想必你都不會明白,”榮恩望著夜空,語氣清淡,“其實很多時候,就算是近在眼底,他們都不會明白,更何況你呢。” “馬份,這世界上,有很多人是蒙著眼睛過活的。” “我想讓他們睜開眼睛。” 第二天他還是出了王城。 只是稍微在衣着上收敛了之前的跋扈和夺目——这样能多多少少避免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要知道他可是在這種地方長大的,他再清楚不過這些人會對獨自出沒在街角巷頭的富家公子做些什麼。 年老的國王看著他的打扮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或許我還是再派些衛兵在你身邊為好——” “不必了陛下,”榮恩微笑,“若是大張旗鼓那便本末倒置了。” 國王點了點頭,卻忍不住捻鬚感慨道。 “不過漢庫爾王子遠道而來既然還如此關心著我們國家的百姓生活,這份仁厚當真是讓我敬佩啊。” “陛下過譽了,我不過是個閒不住的性子,更何況來了貴國,不管聯姻結果如何,至少也要加強兩國的邦交啊。” 於是作罷。國王便目送了他獨身離去,只著一身粗麻面料的常衣,整個人看上去再寒酸不過。 另一側門的國師卻走進,扶著的權杖在磨得光滑平整的磚石地板上敲擊得鏗鏘有力。 “當真是一表人才啊。” 國王感慨。 “王子此行沒有隨從跟隨,怕是不太安全。” “我跟他提過,可他執意。” 湯姆微笑。 “那便是他命裡如此了。” “喔,”兜裏傳來聲響,“這兒真髒。” “別亂動馬份,要知道在大街上一個人自言自語可不是什麼精神正常的人能夠做出來的事。” “那就請你下次換衣服前先把口袋理理,難以置信裡面竟然還有沒吃完的餅乾塊!” “我記得那個,福克蘭家的,裡面加了奶油和蝦粉糕,本來想留著做晚餐的,竟然放到了現在——” “抱歉,我可對你的窮酸生活沒有半點興趣。” 好吧。荣恩想说。至少知道这个刻薄家伙心里还是至少装过一些热乎乎的东西,不是吗。 他並不清楚馬份的生平,甚至於他也懷疑作為精靈的他到底有沒有能夠被人稱之為“生平”的東西。但除此之外,但心中總是隱隱有這麼一種感覺,這個奇異的生物,或者奇異的少年,心底裡埋藏著的東西一定不會比他自己少。 榮恩自認不是個老實厚道的人,在此之前他很難以想象自己竟然會湧現出這種濟世渡民的衝動——這可真不像他啊,畢竟他也只是個街頭巷尾出身的小叫花而已,天上掉下這麼一個能許無盡可能的神物,怎麼說都應該欣喜若狂才對。 但榮恩不這麼想。他其實自己也清楚,賤命一條,如若許下千萬榮華又有什麼用,雖然的確能有嘗不盡的美食,數不盡的財寶,但是—— 他苦笑了一下。 果然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自己竟然真的埋下了想當神話里英雄的種子。 可笑至極,可偏偏是對於他這種人來說。 “榮恩.衛斯理。” 一個輕巧的聲音從角落里輕輕地響起。 榮恩稍稍側頭,巷尾探出一張莫名熟悉的面孔。 依舊是瘦弱乾巴的模樣,渾身上下不帶半點活人該有的鮮明氣息,只有那雙眼睛,因為常年的飢餓和消瘦變得尤其地明亮,宛如荒野之中渾身毛髮斑駁乾燥的獸類一般,虎視眈眈地打量著黑暗之中唾手可得的食物。 是的,食物。 榮恩看著女孩的眼睛,笑了。 湛藍色的眼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異樣的色彩,丁從他的肩頭竄出來,尾巴搖了搖,活像是一隻靈活的蛇類。 “你好,”榮恩說,“垃圾箱女孩。” 那孩子鼓起了嘴巴,一張小臉上面神情繃得更緊了。 “真是過分,”她插著腰指著紅髮道,“看看你這人模狗樣的樣子,是去哪兒弄了這麼一套有頭有臉的玩意兒,詐騙犯的下場可是會被油烹火烤的——” “看來沒爹沒媽小鬼禮貌教育還是很成問題啊,”榮恩撓了撓鼻子,“嘴巴這麼壞,樣貌再怎麼好看都會被好男人嫌棄的哦。” “要你管!”女孩啐了一口唾沫,“大騙子榮恩,臭流氓榮恩——” 似乎已經放棄了跟她繼續進行這種嘴皮子上的爭執,榮恩跟肩頭的丁的一道聳了聳肩。顯然眼前的小姑娘並沒有因為紅髮此番略顯和善的妥協舉動而對他轉變態度,榮恩終於再無法忍耐,稍稍探前身子,只抬了抬手,單手縱伸揪住了那略顯發黃觸手乾澀的衣襟領口。 驟然間的懸空終於讓女孩因為驚訝而閉上了一直喋喋不休的嘴,尖叫出聲。 “好歹我也算是經常接濟你們姐弟吧——”紅髮男孩皺著眉頭,“對救命恩人這種態度實在是不應該——” “誰需要靠小偷小摸的欺詐犯接濟——”女孩漲紅了臉,一雙手在半空中胡亂揮舞,丁反應不及還被迎頭打了一巴掌,頓時暈頭轉向。 榮恩無奈之下也不再樂得去捉弄對方,只輕輕地將她拋了一拋,輕量得仿佛瘦弱小貓一樣的孩子便被扔到了一旁的軟墊上,一頭棕髮被折騰得毛躁蓬亂。 他拍了拍手,像是整理掉了什麼看不見的灰塵,輕輕瞥了那孩子一眼,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微笑。 然後抬腿,轉身,不留一絲痕跡和留戀的,離開了小巷。 “看來你在窮人堆裡也不怎麼受歡迎嘛。” 跩哥的聲音自衣兜裡傳來,隱隱帶了些許揶揄的意味。 “或許吧,”榮恩反手玩著自己掌心的金幣,在彈飛的瞬間于半空中一把抓住,“畢竟我是個頑劣的遊民嘛。” “不過要我說,無論在哪個時代,一個小孩身上這麼堂而皇之地出現這麼一筆巨款,著實也不算是一件幸運的事。” “安拉保佑你的睿智,馬份,”榮恩輕輕撇了撇嘴角,“想不到平日這麼陰冷無情的你也會有如此為人著想的可愛一面。” “我真打算收回剛剛的話,”跩哥說,“衛斯理,雖然牙尖嘴利,但你本質上卻依舊是個難得的奇異好人。” “是麼,”榮恩撓了撓額頭,“僅僅只因為我朝那孩子兜里塞了一把金幣?馬份,過於單純在人類社會裡可不是一件好事。” “唯獨不想被你教育,”跩哥悶聲,“比起單純天真,有時候我倒是對你的所作所為都有些看不透了。” “畢竟是高高在上的精靈,”榮恩道,“存活百年,見證萬事,但是不用擔心,馬份,人類自有自己于亂世和荒野之中存活下來的法則。” 還有些話榮恩並沒有說出口。 就算現如今他朝神燈許下了這麼一個身份,看似衣食無憂,身份顯貴,但終究于他自己而言,想要追求的或許還有更深層次的東西。 榮恩的腳下不停,跩哥的視線也隨他而去,追逐著那早已落荒而逃的少女,一路奔進了個破敗的窩棚小屋。 他聽見裡面傳來了聲音,帶著些許啜泣的欣喜。 “太好了,艾利克斯,你可以去上學了——” “可是姐姐,這麼些錢,我們不如把它——” “別說傻話了,我們這樣的身份,身上就算是揣著個石頭都能被人攔路截下,只有學校,學校和教堂是最為聖潔的,能夠包攬一切金錢卻又絲毫不吝地將知識和佑護賜予給我們,你難道想一輩子都只是做個要飯的叫花子嗎,艾利克斯?” “當然不是,姐姐——”小男孩啜泣出聲,“可是,我也不想,就這麼用著姐姐弄來的錢,花高昂的學費去讀一些我可能根本讀不懂的書——” “別說傻話了——”女孩尖利了聲音,“你根本就不明白,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進學校是唯一改變的出路——” 後面的對話榮恩沒有再聽下去。 到底,他對於這些暗巷街角的各類生活辛酸不算是陌生,耳熟能詳的故事和各人的苦楚,他目睹過,聽聞過,經歷過。 不勝枚舉。 跩哥在他身上沉默不語。 他或許有些懂了,又或許還是不太明白。 “對於精靈而言,軀殼的美醜,財富的多寡,名利的高低,這些或許當真讓你不以為然,”榮恩說,“的確,這些東西當真淺薄無聊,浮于表面,在人死後化為雲煙。而多數人為此追求一生,甚至草草丟掉自己的性命,對於你們這種全知全能的神明而言,或許真是笑話也說不定。” “我可沒這麼說。” 少有的,跩哥試圖否認自己在這方面的刻薄。 “但其實人類最為卑微鄙薄的訴求不是在於軀殼之上的慾望,難以想象吧,對於你來說,人类最为基础的渴求,是思考。” “思考?”跩哥皱起了眉头,“理性?” “温饱和安危这两样东西,对于最基础的荒野兽类来说都不算是一件颇为困难的事,唯獨思考和理性是能夠將人類同其他生物區別開來的專屬。” 跩哥顯然並不是很能理解紅髮此刻的驀然深沉意味。 “我以為這兩樣是人類天生享有。” “混沌初開,天生愚笨和欠乏善良的人並不罕見,思想這種東西從來都不是人類的專屬,多數時候其實是源於上天的眷顧,”榮恩如此說道,“對於出生於這類污穢之地的人來說,貧窮,飢餓並不一定能夠殺死他們,但愚昧和無知卻足以將他們推入地獄而毫無自知。” 跩哥沉默。 “榮恩.衛斯理,你到底出自於什麼樣的家庭?”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說,“我于這世間存活了千萬年,接觸了不少形色各異暗懷思索的人,衛斯理這個姓並不常見,不會是普通的市井流民所能夠擁有的姓名。” “如果長久的瓶中世界沒有將我的記憶混淆的話,我記得衛斯理,是個長久以前的,某個古老王朝——” “夠了,雪貂,”紅髮的眼睛不再明亮,“說句實話,我天生對歷史故事打從心眼裡提不起興趣呀——” 榮恩在市集中閒逛,以一個陌生的外鄉來客的身份,疏離而客氣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如今煥然一新的面貌跟往常實在是差距過甚,也是因此才讓原本同一街道的居民們沒能夠將他再次認出來。 畢竟,往日裡總是蓬頭垢面一身襤褸沾滿各類污穢的小叫花子的面貌,饒是對於經常衝他喊打喊殺的衛兵來說,也不是怎麼能夠讓人留心的事情。 他就這麼冷淡而溫和地看著,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心裡空空的。 莫名其妙。 陰暗處的角落,名為納吉尼的烏鴉踩在房簷的破敗處,爪子底下因為踩碎瓦礫發出刺啦的聲響。 他的眼睛瞪得極大,宛若禿鷲一般的雙眼精明得不像是一個禽類生物,裡面囚禁了一隻陰暗晦澀的惡毒靈魂。 “我看見他了,”烏鴉開口,“他跟神燈在一塊兒。” 身後的灰墻石塊上浮現出了一張臉,儼然就是老國師湯姆.瑞斗的模樣。 只聽那石塊出聲,語氣森然:“如何,能乾的掉他嗎?” “只要神燈不出手的話。” “沒有願望,那精靈就形同虛設,”湯姆說道,“至善至純,呵,想來那小子身上還是不少有秘密在身的。” 納吉尼扇了扇翅膀,掉下了幾根灰暗的羽毛。 “那我現在該做什麼?” “誘騙他,”湯姆說,“以公主的名義。” 榮恩是在臨近傍晚的時候遇見的信鴉。 他見過這隻信鴉,是平日里總呆在國師身邊的那位。渾身飛羽黑亮,一雙眼睛即使是在黑夜裡都能夠迸發出某種讓人心生不適的光亮。 腳上套著的信環上面留著妙麗的字跡,女孩的字體清秀娟麗,連帶著薄薄的紙籤都沾染了一絲淡甜的氣息。 上面的信息很簡單,公主似乎發現了什麼關於他身份的端倪,但是又礙於自身對他的某種異樣情愫,因此即使心生疑慮也未曾先同自己父親知會,想要私底下當面同榮恩問個清楚。 我們的妙麗到底不是個迂腐而膚淺的人,表象亦或者是內涵與她而言或許都不重要,她唯獨重視的是那所謂的真心和一腔熱情。 被放在琉璃磚房裡長大的女孩,如同琥珀一般珍貴的金子般的心。 榮恩想,他當真是罪大惡極。 “你要過去嗎?”在無人的地方,跩哥從他的兜里探出身子,整個灰綠色的身影浮現于紅髮的腦後,“說句實話,我可不覺得這會是個令人愉快的約會。” “感謝你的建議,馬份,”榮恩將信箋放入口袋裡,“但顯然,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你總是有諸多理由,欺騙別人的理由,捉弄別人的理由,當個所謂讓人雲裡霧裡的救世主的理由,”跩哥說道,“或許當真沒人曾經這麼對你說過,衛斯理,其實你也不過只是一個凡人而已。” “非常感激你發現了這一點,”榮恩頭也不抬地回擊,“也多虧我只是凡人,所以對於自身的渺小才能夠置若罔聞。” 跩哥抬了一邊的眉毛:“我毫不懷疑你是在諷刺。” “諷刺您這名偉大的精靈。” 榮恩謙卑地朝空氣鞠了一躬,故作虔誠地。 “真是個白癡鼴鼠,”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這無實體的精靈面孔上的蒼白又加深了幾分,“隨你的便,不過或許我該提醒你一下,那隻烏鴉身上的味道著實讓我不喜歡。” “實話實說,馬份,”榮恩說,“你幾乎不喜歡這世界上的所有味道。” 似乎是被這傢伙的刻薄語氣弄得心浮氣躁,罕見的情緒也從跩哥這名在世上存活了上萬年的奇異生物心裡湧了出來。 他皺著眉頭道:“我指的當然不是那個,你這個白癡臭鼬。” 榮恩聳了聳肩:“你知道嗎,馬份,當你在為了勸說我不去做傻事的時候找的各種轉移話題的技巧,配合上你那張死人臉,看上去奇妙極了。” 跩哥被他氣得險些失控,榮恩只得求饒。 “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紅髮笑道,湛藍色的眸子裡盛滿了像極了海水一般的澄澈,“再說,不是還有你在我身邊嗎?” 傍晚日落的海岸,是這不為人知的島嶼國度的城邦裡難得一見的美景。 出生於黃沙和鹹腥海水的國度,這裡的人早就習慣了早晚蒙著面紗和粗布過活。富有的顯貴世家們都穿戴者輕薄涼爽的絲綢緞面,庭院裡栽種著各類只有綠洲裡才能存活的植被,宛如花園一般的世界,以生命和靈性劃分著他們同墻門之外的凡世的區別。 好在榮恩並不喜愛那些茂密的植被。 他討厭蟲類,甲殼的,軟體的,長滿各類觸手的,他極其討厭這類東西。有時候他倒是慶幸自己生活在這樣寸草不生黃沙漫天的世界,從而可以免去在雨林和草木中行走生存之下不得不沾染上的各類昆蟲。 他喜愛黃沙,細膩柔和,致命卻不為人所知,神秘又處處突顯平凡。 海浪濤聲警醒了紅髮的思路。 他是被公主的信鴉喚到這兒的。 手握不少秘密,且捏造了個 假的身份想要娶她為妻,顯而易見是為了覬覦王位而接近的榮恩,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十分可疑。雖然榮恩自認自己的演技和各類東西都趨向於相當精湛的地步,但到底,從妙麗的來信上看來,還是有些許馬腳被她發現了。 說了一個謊之後,就要再說千萬個謊來圓滿它。 而謬誤鑄就真理,謊言才能夠砌成功勛。 榮恩輕輕地吸了口氣。 海浪拍打著礁石,在猩紅的夕陽下面映襯出曜石般的深沉色彩。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東西,一些他以為被時間和歲月埋沒了的東西。 溫和的笑容,明媚的太陽,清晨起來空氣中充斥的麥香,香甜濃郁的牛奶,加滿了糖精的滋味。 鬆軟的麵皮,甜膩的奶酪。 “衛斯理!” 耳邊突然有聲音響起。 榮恩驀然轉頭。 背心驟然仿若破碎般的傳來劇痛,接著就是腳下一空。 全身失重般的恍惚感,周身的內臟瞬間滯空。 他停止了思考。 耳畔傳來呼呼風聲,撕裂般的巨響,鑽進耳裡,幾乎要將鼓膜扯破。 榮恩聽見了海浪聲。 輕緩,溫和,夾雜著濃郁的海腥味。 他墜進了海里。 “死了嗎?” 紅髮原本站立的地方騰起了一股黑煙,各處氤氳的部分重新聚合,在崖邊凝聚成了一道蒼老挺拔的身形。 烏鴉停在了他的肩頭,嘶啞著聲音乾咳了一下。 “崖底除了海鯊還有不少暗礁,我還封了他的嘴巴沒法向神燈許願,”納吉尼扇了扇翅膀,“所以說,你要怎麼拿到那燈?” 湯姆瞇了瞇眼,手指撫擦過木質權杖上老舊的紋路。 “等他被吃乾淨再說。” “真是惡劣啊,瑞斗,”肩頭的鳥兒發出難聽的笑聲,“那你要怎麼跟公主交代?” “有什麼好交代的?死了一個詐騙犯而已,你真當以为國王會把他當一回事嗎?” 冰冷,黑暗。 自皮膚毛孔各處漫入浸進身體各個細胞內的嚴寒,像是整個人被包裹進了巨大泡沫裡,從肺部和身體的各個部位擠壓出最後的空氣,一個一個,在海水中迸裂開來, 榮恩看著自己的身體,指尖開始泛出不自然的灰白。 這是死亡的前兆。 他見過許多。 曾經見過。 衰敗,僵硬,泛出死白,然後滲透出點點的星斑。 原來死亡是這樣。 榮恩想。 緩慢而刺痛的,自胸腔的肺部泛出幾乎要將他喉口撕裂的酸麻疼痛感。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原來窒息和溺水會是這麼地讓人痛苦。 緩慢而絕望的過程。 肺部的氣泡不斷湧出。 眼皮愈發沉重,四肢也趨向酸軟。 “榮恩,如果是你的話——” “衛斯理——” 灰綠色的身影從紅髮的衣兜裡竄了出來,跩哥臉上罕見地顯露出了幾分類似於慌亂的情緒。 “衛斯理——” 他幾乎是嘶啞了聲音,伸手妄圖拉扯住紅髮不斷下沉的身體卻依舊還是屢屢如同虛空般的穿過。 似曾相識的沒落感。跩哥想,像極了當初的那個時候。 宛如孤魂一般遊蕩在這世間,無所不能,亦無所能。 遊輪碎裂,船槳折斷,到處火光連天,天空和海水連成一片猩紅。 鮮血暈染于蔚藍中,各處遊蕩著覬覦擺尾的鯊獸。 黑髮男孩在海水中合攏了眼睛,胸口處不斷擴散的鮮紅像是潑墨一般濃烈美麗。 開口啊。 跩哥說。 為什麼不開口啊。 上古的亡魂罷了,他想,縱使給自己冠上再多的頭銜,也終究,不過是個被詛咒束縛于器皿之上的幽靈,掙扎不堪,因為一無所有,所以才無所畏懼。 因為一無所有。 他看著眼前不斷下沉的紅色身影,手心莫名發緊。 “衛斯理——” 他浮游到了紅髮的身前,試圖去托起他的臉頰。 雙手穿插而過,無實體的觸感,在海浪之中仿佛煙霧一般散去。 “就叫你跩哥.馬份怎麼樣?” 白色的精靈合上了眼睛,附耳在紅髮的唇邊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我就當你已經開口了。” 語罷一雙手滲出某種駭人的慘白,卻以煙霧的形式在這陰沉的海水之中迅速凝結成纖白的實體,腕口處恰到好處地挽起了貴族式的花邊,襯托得男人的每一分骨頭都消瘦突兀得嚇人。 榮恩睜眼時所看見的,是宛如童話禮遇般的場景。 蔚藍深沉的海水,隨著波紋湧動不易的髮絲,紅色與銀白在投過波瀾海水之後斑駁的深海月光之下交疊纏繞,獨屬於少年的白皙肌膚,鋒銳的五官棱角。 頎長的手指握捏在榮恩的腦後,他能夠感覺到那份從頭皮處肌膚相抵的熱量,及時隔著周遭冰冷的額海水,也能夠徑直感受到,從指間連帶著手掌傳遞過來的溫度。 唇瓣輾轉,鼻尖輕輕摩擦,肺部傳來仿佛被轟然打開一般的聲響,驟然之間湧進千萬次的呼吸,讓他突然仿佛喘過了氣。 那双灰黑色的眼睛。 鸦羽般的满含死亡气息的眼睛。 那是不属于生者的眼睛。 榮恩醒來的時候周邊已經陷入一片漆黑,身下的砂礫幾乎漫過了他的半個身子,渗透过已经在白日里的阳光之下晒得干硬的衣料,在布料上面烙下渾濁的痕跡。 他乾咳了幾聲,試圖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多少還記得一些自己落水之前的事情,口袋裡的神燈已經不見蹤影,只是腦子裡還殘存著水下緊密相貼時候的那份溫存,唇瓣的熱度,隔著海水傳遞過來的氣息。 “色情,”榮恩苦笑著擦了擦自己的嘴角,“這傢伙真的只是個神燈精靈嗎?” 隨即從海灘上爬起來,稍稍找回了點活著的實感,動了動自己的胳膊,發現上面的淤青實在不算是少數,每一吋皮膚都疼得嚇人。 跌跌撞撞地從海邊離開,心裡思索著接下來的打算。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就像是什麼劇本橋段一樣翻轉得過快,讓他都還有些來不及反省,但他同時也意識到了自己真正的訴求,就像他墜海之前那一刻看到的夕陽讓他想起的東西一般,他突然覺得自己在某種方向上面迷路了。 或許正如馬份所言,自己在面對著妙麗的時候的那份殘忍,真的超脫了原本的那份堅持。 到底來講榮恩.衛斯理還是個善良的人不是嗎? 最後的最後,成果都幾乎觸手可及的時候,他在那一瞬間想明白了。 只可惜顯然有人不願意給他這個回頭是岸的機會。 紅髮男孩步履蹣跚地走回集市,他當然知道經過懸崖上那件事之後,自己現在處境的危險。神燈被人拿走了,這一定是一場有預謀的謀殺,而且對方心知馬份的存在,自然而然的,一定是衝著他來的。 那自己的身份想必在對方眼裡已經全無遮掩了,甚至於可以通過妙麗來誘騙他,一定是皇宮裡的人。 可是到底是什麼人才會這麼處心積慮地想要害死他,拿到那盞可以實現一切願望的燈? 榮恩腦子裡湧現出了一個模糊的答案,那天在地牢裡遇到的那個老頭,引誘著自己去沙漠裡取回神燈的老頭,當然除了他再無別的可能。 只可惜榮恩實在不知道那老頭的真面目到底是誰,不然此刻也不會陷入這種兩眼一抹黑的局面。 他有些頭痛,雙腳還有些發麻,於是隨意地找了個陰暗的角落坐下,避開了街道上直至夜晚都還在熱鬧著的人群。 欣欣向榮,至少明面上是這樣的。 縱使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多人在忍饑挨餓,但總歸還是有人在賺錢的,過好日子的。 他突然覺得肚子有點餓。 正想著,一個沾了不少灰塵的麵包就這麼硬邦邦地一路彈跳,像個皮球似的蹦到了他的腳邊。 榮恩略帶疑惑地將它撿起,隨即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老麵孔。 “是你,小鬼。” 乾癟的小姑娘縮著胳膊站在一邊,手中竟然還能買得起一籃子的食物,想必榮恩送去的那些錢幣的確在一定程度上給她帶來了不小的生活改善。 “果然被趕出來了吧,你這個騙子紅髮,”她道,“我早說過,你會被抓起來的。” “話可不能這麼說,”榮恩將那麵包塞進了嘴裡,吐了吐表面上的灰,“天無絕人之路啊小鬼頭。” “現在全城都在抓捕你呢,還在這裡說這種大話,”那丫頭插著腰打量他,“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哄騙了這麼一幫人馬,把你包裝成了個了不起的王子殿下,這是欺君之罪啊,榮恩。” “在某些方面我可沒有撒謊,畢竟一個小時前我的的確確還擁有著那些人馬,”榮恩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或許你有水嗎?這麵包可真難吃,要噎死我了。” “少得了便宜還賣乖,榮恩,”女孩道,“你現在打算怎麼做?背井離鄉嗎?你的那隻猴子呢?” 榮恩這才想起丁被他留在了城堡裡,頓時如臨大敵般地瞬間站了起來,面上露出了些許的不安。 “遭了,”他說,“我得回去救丁,不然他肯定要被做成猴子餅乾了。” “你瘋了嗎,到底有沒有聽見我的話,”女孩道,“你已經被通緝了!王子殿下!” “或許在這方面你能夠幫幫我,親愛的,”榮恩三下五除二地將那乾巴巴的麵團塞進了喉嚨裡,然後含糊不清地向前摁住了小姑娘的肩膀,“丁對我來說可是意義非凡,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因為我做出來的傻事被那幫皇室的人折磨,拜託了小姑娘,你也不想看到這麼活潑可愛的小傢伙死於非命是不是?” 或許在這方面榮恩還是撒謊了。 他得承認城堡裡讓他放不下的東西除了丁以外還有一樣。 就是那盞燈。 城堡內部。 湯姆似乎心情不錯。 他在自己的內室裡欣賞著神燈表面上毫無磨損的光滑鍍金面層,納吉尼在他身邊也嘎個不停。 “所以說付出還是有回報的,不是麼?”他道,“雖然險些被那小子將上一軍,但到底薑還是老的辣。” “那是自然,”納吉尼道,“所以現在,閣下,你要許什麼願望呢?” 湯姆笑了笑:“當然首先第一個,就是長生不老,畢竟這是所有人類窮極一生都要達成的目標。” 於是也不再多說,俯身向前,將那神燈握在手中,用掌心輕輕擦撫了幾下。 壺口緩慢地升起了一道青煙,略微泛著綠色的,逐漸成型,一個龐大的影子籠罩在屋內天花板上,湯姆看著那駭人的樣子,不自覺地嘴角浮現起微笑。 這就是至高無上的精靈,無限強大的力量。 而現在,就是這麼一個龐大的存在,就這麼成為了他的奴僕,輔佐在了他的身旁。 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雀躍的嗎? “那麼開始吧,我聰明的僕人,”他朝青煙笑道,“讓我看看你到底能做到多少。” 妙麗站在陽台,始終不敢相信這幾天接連發生的一切。 剛剛父皇跟國師一同到了她的房間,跟她講述清楚了那名汗庫爾王子的罪行,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編造出來的故事,那人帶來的人馬在一夜之間都盡數變成了灰塵,就連贈送的禮物都在國庫裡化成了灰燼。 瑞斗解釋這都是男孩帶來的妖術,目的是要用邪法來把控國王陛下以及公主,達成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不是嗎?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妙麗就是無法這麼全心全意地去相信他的話。 對於湯姆.瑞斗的一切,她總是這樣不大信任的,雖然對方打小就跟在了父皇的身邊,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但她就是對他沒有絲毫好感,總感覺這個人時刻都像隻偷偷吐露信子的毒蛇,可偏偏父皇對他的話總是言聽計從,甚至比自己都還要信任,實在是讓她惱火。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不會去輕易聽信別人的一面之詞,尤其在這些天裡跟那個叫榮恩.衛斯理的紅髮男孩接觸之後,更是能夠直接地感覺到,對方身上那種明媚又略含鬱結的樣子,絕對不是能夠演繹出來的。 或許吧,別人常常說她識人不明,但是她總歸在這次事件當中還是隱隱選擇相信那個紅髮小子。 可是偏偏他就這麼失蹤了,用瑞斗的話來說就是,邪術效用失效,他自己早就察覺出了不妙,所以先行逃離了。 妙麗可不信這些,畢竟榮恩不告而別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不是還被關進大牢裡,瑞斗說已經處刑完畢了嗎? 真是滿口謊話。 她有些生氣地靠在窗台,盯著濃稠的黑夜,星星都隱入雲端了,此刻什麼都看不見。 正想著,突然聽到細碎的聲響,她有些害怕,稍微瑟縮地躲在窗簾後面,然後就看到了一隻小東西,哆哆嗦嗦地正從窗外的房簷上摸索著爬下來。 妙麗認出了它,那是榮恩的猴子。 “丁——”她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聲音,“你們跑哪裡去了——” 那猴子見了她,起初是打了個害怕的冷戰,見她好像態度比較友好,於是也放鬆了下來,藉著妙麗伸過去的手,然後順勢穩穩地落地。 此刻肚子都要餓扁了,躺在地上半死不活。 妙麗看出來它的困境,連忙去給他拿了水和食物,終於恢復過來之後,這機靈的小東西開始手舞足蹈地跟妙麗表現這段時間的遭遇。 妙麗看得入神,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瑞斗把榮恩騙了出去?”妙麗道,“他竟然還想殺你?天吶,榮恩一定是遇到不測了。” 丁立即倒在了地上,看來榮恩的死對他打擊很大。 妙麗當然不忍心就這麼刺激到這隻可憐的小東西的心,立即道:“不過也有可能逃過一劫,畢竟榮恩上次不就逃脫了嗎?沒關係,讓我好好去查一查,瑞斗竟然瞞著我們在做這麼惡劣的事,但他為什麼要這麼針對一個男孩呢?” 丁立即從地板上爬起來,比比劃划地跟妙麗講述著神燈的經過,妙麗幾乎沒弄明白它表達的到底是什麼。 “好吧,看來你們之間的秘密比我想象中的要多的多,等我找到那小子,一定要好好地跟他算賬才是。” 榮恩站在城堡外面打了個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想著一定是有什麼在詛咒他,只希望千萬別再是那個古里古怪的老頭了,不然以他的能力,指不定在背地裡給他下的咒語是什麼真的能要人命的玩意兒。 他搓了搓自己有些發涼的胳膊,等著那幫忙去城門看情況聲東擊西的小鬼的信號。 雖然心裡想著是要這麼偷溜進城堡裡,但還是太過理想化了,天知道這墻壁到底是有多高,估計真要能在幾分鐘之內爬上去也還是得費一番功夫。 正這麼想著,榮恩又打了個噴嚏。 這回再抬頭,竟然是看到了個熟悉的老傢伙。 “魔毯——”榮恩高興得差點大叫,“你竟然會在這裡!我還以為你跟馬份一起都被帶走了呢,也是,他們根本不知道還有你,你平時都不知道躲在哪裡偷懶的呢。” 那毯子似乎對他的這種評價有些不滿,稍微扭了扭自己的身子,試圖讓榮恩意識到此刻自己怎麼說好歹也是能夠解他燃眉之急的存在,於是榮恩這才端正態度,連忙說著好話,然後爬了上去。 “你可真是太棒了,好朋友,有你在的話,我溜進去的難度就大大降低了,”榮恩道,“不過記得提醒我,回頭幫你洗一洗,你這身上的黃泥巴也太誇張了——” 正說著,城門那邊傳來了清脆的口哨聲,榮恩想,一定是那小丫頭搞定了守衛,至少此刻他們的眼睛一定不會再盯著天上的。 於是拍了拍身下的毯子,魔毯就這麼載著榮恩飛向了高空,在夜裡的風中把他凍得直打哆嗦。 妙麗將丁藏在了自己的身後,最終還是選擇去找了自己的父皇。 雖然已經算是深夜了,但下人告知國王陛下還在會談室。 這不由得讓她有些擔心,畢竟只有在發生什麼不得了的大事的時候才需要自己父親這麼親力親為地操心,而現在想來,唯一能夠算得上大事的就是榮恩的失蹤,可是明明都已經下發了全城追捕的消息了還要堅持半夜進行會談? 她留了個心眼,悄悄地縮在門外面,藉著那一絲的光亮,偷聽著裡面的動靜。 “現在時機已經正好了陛下,為了不讓公主繼續神傷,此刻就是宣佈我即將迎娶公主為妻的最好時機——” “可是,瑞斗,”國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我覺得還是太匆忙了,我之前還沒跟妙麗好好商量過,我覺得她大概不會答應的——” “這是不可能的陛下,我是看著公主長大的,她的性格習性沒有人比我更加了解,而且我們之間存在著某種聯繫,這一定就是屬於姻緣的東西,陛下,如果您繼續猶豫的話,一定就會再遇到像這個榮恩.衛斯理一樣滑稽的小丑來鑽空子的醜事——” 妙麗在門外幾乎氣得發抖,用氣聲喝罵道:“他想得倒美——” 正準備直接推門進去時,就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仿佛帶了某種蠱惑性質的咒語,嗡鳴陣陣。妙麗停下了腳步,繼續趴俯在門邊,這下終於看清了國師的把戲。 他手中的那根禪杖正在發著光,在國王的眼前轉來轉去,接著他嘴裡吐出妙麗從未聽過的語言,然後念念有詞道:“你必須現在就寫詔書讓妙麗公主嫁給我,將王位禪讓給湯姆.瑞斗——” “我必須現在就寫詔書將妙麗公主嫁給你,將王位禪讓給湯姆.瑞斗——” 說著,國王的手指已經直接觸碰到了玉璽,即將往那已經被湯姆提前擬好的奏章上面摁下去。 妙麗再不能等待了,直接沖了進去,撲到了父皇身上,然後打翻了那份奏折。 “快醒醒父皇——”她喊道,“湯姆在對你使用巫術——” 在她的奮力搖晃之下年邁的國王終於從晃神當中甦醒了過來,一臉疑惑地看著眼前的獨生女:“妙麗——你怎麼在這裡——” “好樣的,我們的聰明姑娘,”湯姆在他們身後陰惻惻道,已經及時將神燈取了出來,“出來吧,我的奴僕,我現在許下我的第二個願望,我要國王和公主永遠聽命於我——” “你休想——” 那青灰色的精靈還浮于半空中,正準備聽完這乾癟的老巫師念完自己的願望,就看到側後門有人冒冒失失地沖了出來,正好一把搶過了那被男人抓在手中的神燈。 “你這小子——”湯姆看清他的臉之後幾乎就要發狂,提著法杖就要朝他念下死咒,“納吉尼,給我搶回神燈——” “榮恩——”妙麗摟著國王大叫,“你果然還活著——” “謝天謝地,”榮恩將他們都拉回到了魔毯上,丁瞬間竄上了他的肩頭,順勢打了他一拳,“抱歉抱歉,丁,我知道錯了,我下次絕對不再輕易丟下你,我也是沒辦法,你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紅髮小子,”馬份的聲音自半空中響起,榮恩這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捧著那盞神燈,“你這時候回來幹嘛?你覺得你的命一點都不值錢嗎?” “拜託,馬份,偶爾也要學會通情達理一些,”榮恩道,“我想通了一些事情,比起那些高尚的自我主義,顧忌眼前人的一切更偉大不是嗎?況且在我看來,妙麗完全有資格自己去當好這麼一個女王——” “你在說什麼?”妙麗有些莫名其妙,“還有,這個跟鬼魂一樣的是什麼玩意兒——” “可別太失禮了,殿下,”榮恩哈哈大笑,“這是我最親愛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對麼?馬份,在水底下救我的人是你對吧?不經主人的允許就擅自行動可是精靈的大忌——” “真虧你還有閒情雅緻在這裡閒聊,衛斯理,”跩哥道,“你知不知道你們正在被一個亡命徒追殺?而且他現在是我的主人,而我是不可能因為跟你的交情而違背他的,這是神燈的規則。” “是的,規則,”榮恩摩擦著燈壁道,“但是馬份,是不是規則裡也要講究一些先來後到呢,畢竟我的三個願望還沒許完呢,更何況現在神燈在我手裡,親愛的,反正你破壞規則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真不知道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聽好了馬份,我現在要許我的最後一個願望了,”紅髮道,“馬份,我希望你自由。” 一瞬間這空氣當中的一切都仿佛停滯了,連在半空中接連朝榮恩狂啄的納吉尼都有些愣神,湯姆站在陽台看著他們漂浮在城堡的上空,手裡的法杖被他握得有些發抖,他幾乎要哈哈大笑:“希望他自由?他不過是個奴僕而已,你要他自由?神燈精靈自打生出來就註定是要住在這個破燈裡的,他們永遠都只是奴僕而已——” 那青灰色的影子並沒有理他,只是盯著男孩的眼睛。 “你說什麼?” “我最後的一個願望是,希望你自由,跩哥.馬份,我希望你做一個自由的精靈,不用被這個破東西給束縛住,”榮恩道,“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馬份!你才不該被這種傢伙當做奴隸呢!” “榮恩,難道你不應該叫他先救救我們嗎?”妙麗忍不住道,“畢竟湯姆還在虎視眈眈地瞧著呢——” “傻瓜,”榮恩笑,“你覺得憑我跟馬份的交情,他自由之後會丟下我不管嗎?” “你可真是狡猾至極——” 不知為何地,妙麗分明看見那時刻散發著陰冷的影子也笑了,那龐大的青煙在驟然之間變成了一縷讓人再也抓不住的存在,原本始終拖拽于壺嘴的那絲影子也終於斷開,她看到了那個男孩的身體,依舊蒼白,卻多了幾分生氣。 “好吧,”跩哥道,“看來是時候算算我們的總賬了,國師大人,畢竟,不是誰都能把我叫做奴僕的——” “你,你,你好大的膽子——” 魔毯將他們越托越遠,以至於到最後榮恩都沒能看清馬份到底是用了什麼魔法將那兩個壞蛋解決的,只知道最後他們重新落地的時候,那男人已經換了一種姿態,完全全新的樣貌,站在了地面,提前等候他們的到來。 說句實在話,如果不細想跩哥.馬份那刻薄的內心的話,至少從外形上看,的確有種古早的翩翩君子的作風。 至少國王陛下對於這個潛在的女婿人員很有興趣,不過很快地被自家女兒打消了這個念頭,只能悻悻作罷。 榮恩首次見到他真正的實體,也是非常高興,他率先從魔毯上跳了下來,卻被跩哥直接拉住了手臂,拽進了懷裡,頗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有些尷尬的,他能夠嗅見男孩頭髮裡不同尋常的香料氣息,以及肌膚傳遞過來的冰冷。 但這都不讓人討厭。 “哇哦,”妙麗道,“我倒是沒想過原來你們才是一對。” “等等——”榮恩從跩哥身上回過頭來,試圖挽救這一切,“我可從來沒說過這話——” “非常抱歉,女士,”跩哥道,“他對你撒謊了,實在是罪大惡極,建議您直接將他打入大牢,關上個幾個月,不然這個頑劣分子實在是意識不到自己在女性身上做了什麼。” “拜託——”榮恩再次回頭,對著那張蒼白的死人臉憤憤不平,“我已經知道錯了,我都打算跟她說清楚了,你不要這麼落井下石好不好——” “好吧,榮恩——”妙麗叉起了腰,“你是得好好跟我說個清楚。”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裡,榮恩在跟最終堅持即位了的妙麗女王坦白之後,被關在房間裡勒令不允許吃飯,一日三餐只有一份小粥,尤其午飯之後還得跟著把城堡內上上下下的馬桶洗刷完畢。 這一系列的懲罰一直做滿了三個月這才終於結束。 期間我們自由了的精靈跩哥.馬份作為城堡內的座上賓,一直以一種饒有興味地態度將自己懸掛在半空中看著紅髮倒霉,這或許是他在世這麼多年來難得的興趣。 “惡毒,”榮恩抱怨道,“你實在是太惡毒了,馬份。” “這大概是你應得的,衛斯理,”跩哥道,“不過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只不過是刷三個月馬桶而已,你可是永遠擁有了萬能的神燈精靈。” “拜託,那我現在跟你許願,可以讓我不要再繼續刷馬桶了嗎?” “當然不行,”跩哥在空中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因為精靈喜歡看你刷馬桶。” “我真想打爆你的頭。” 於是,我們偉大的榮恩.衛斯理濟世救民的願望就這麼因為一瞬間的陰差陽錯而夭折了,不過新任的女王妙麗在這方面的想法倒是跟他不謀而合,因此,空出來的國師人選似乎又有了著落,還順帶增添了一個強有力的魔法助力。 但那這都是未來的事了。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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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布于:2021-07-27 07:19
文很好看!喜歡!
一直都很喜歡阿拉丁的故事,沒想到用在跩榮這對上也這麼棒 講故事的節奏好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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