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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18-08-17 23:10
Chapter.8

  榮恩最終在清晨離開。

  馬份讓他自己在馬棚里挑匹腿腳利索的馬駒,自然而然地,榮恩挑走了上次在雪地裡跟他一同劫後餘生的馬兒。

  依舊是那麼機靈的樣子,或許是有些機靈過了頭,老給人一種在關鍵時候會毫不猶豫地撇下主人逃走的模樣,但看在那次在狼群里還堅持陪在榮恩身邊的份上,就姑且先相信它的忠心——不過當時也有可能是因為無處可逃,連榮恩在那種情況下也覺得自己的雙腿沒法移動半分。

馬兒順從地隨著榮恩牽扯韁繩的動作擺了擺頭,踏步離開,打著響鼻,在空中噴出道道霧氣。

  跩哥沒有來送行。大概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估計也只有榮恩的腦袋壞掉才會設想那個刻薄鬼前來說一句再見。

  況且,他也不確定自己能否受得了那樣的告別。

  人們永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出人意料。就像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比想象中的這麼在意馬份。

  『那麼,就此別過了,大夥。』

  回身扯住了馬韁,居高臨下地同門口的家具們告著別。

  『一路保重,榮恩。』

  妙麗扯著托馬斯的衣角,像是在偷偷地抹眼淚,連聲音都哽咽了幾分。有時候榮恩真是受不了女人,但也在同時感受到了莫名而起的溫暖與感動,連帶著臉頰也在這寒風刺骨的雪地里變得紅撲撲了起來。

  『別操心啦。』

  他騷了騷頭髮。

  『別忘了我們!』

  奈威接著大喊,雖然變成了酒壺的他已經看不見了臉頰,但依舊能看出瓶口處依稀能夠辨認出事臉頰的地方染上了未知的緋紅。像是喊出這句話花費了他好大的力氣似的——不過也的確,要知道他平時也只是個默默無聞而膽小怕事的愛哭鬼而已。

  但也就是這句話,仿佛什麼帶電的魚鰭直接觸及到了榮恩的身上一般,紅髮整個人醒神過來,下意識地在嘴角旋開一個笑容。

  然後空氣就此停滯。

  像是約定好的一樣,那幫家具們的眼睛都只是直勾勾地盯著這一個方向,不開口也不挽留,但就是這麼安靜而無聲地,讓你下意識地想把未說出口的話給一字一句念出來。

  我會回來的。

  就只是這麼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榮恩的笑臉僵硬無比,最終放棄,斂去虛偽的面具,扯動韁繩。

  終究還是,沒法許下不知道能否實現的諾言。

  『衛斯理。』

  滯冷的空氣中,仿佛有著那麼一張看不見,但卻真切地存在著某種實質的墻面,應聲而破,碎裂成無數的冰晶碎片。

  榮恩突然想起了一個故事。巫師打破了某面藏有魔法的巨大鏡子,碎片散落人間,有一片落進了男孩的眼裡,滲入心裡,與心臟血液融為一體。

  從此男孩冷漠孤僻,仿佛在心臟外面鑄了一層寒冰造就的心房,刀槍不入。

  但卻自此孤獨。

  馬份站在雪里,跟以往一樣披著厚重的毛球,一如既往地畏寒。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個人一天一天地變得更加蒼白,睫毛尖端都沾染上了身上的色彩,纖細銀白,襯托出瞳孔深處那抹深灰的無力跟冷漠。

  榮恩心中暗笑,但嘴邊又吐不出什麼好話,只是勒住了韁繩,安靜地等著對方的下文。

  跩哥真的不知道到底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眼前這個人。其貌不揚,蠢笨不堪,總是髒兮兮的蹭滿了食物殘渣跟各處沾染上的灰塵,像隻從煙囪里傳進來的老鼠。

  出其不意地,踏進別人的生活。

  他攪亂了自己的一切。

  然後如今,要揚長而去。

  攏了攏披在身上的長袍,手指間攥住布料的力度也不自覺地加緊,似乎是連身體都察覺到了主人深處此種局面之下的窘迫與不安。

  微微抬起了下頜,恢復平日里那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你或許忘了什麼。』

  『如果你指的是瓶子里的花,我得說——』

  『把這個帶上。』

  迎面扔過來的是個沉重的容器樣的玩意兒,速度太快導致榮恩不得不在思考清楚那究竟是什麼之前迅速地將身子猛然向前,以便於穩穩地接住它。這也導致了馬兒受驚超前躥了一大步,讓馬鞍上的他搖搖欲墜險些大頭朝下地直插進雪堆之中。

  『這是什麼玩意兒。』他問。

  揭開包裹住瓶身的柔軟布料,隨之顯露出來的,毫無疑問,就如榮恩所想,是幾個禮拜前害的榮恩在雪地裡險些喪命的罪魁禍首。

  『哇哦——』他語塞。

  『拿好,那玩意兒可比你的腦袋值錢。』語氣依舊清冷,但似乎多了幾分人情味。跩哥將自己的目光垂下,不再去看紅髮那雙在太陽底下能夠發亮的眼睛。

  『你不覺得你該解釋一下嗎?』榮恩不依不饒。

  『這東西能救你的命。』

  榮恩倒吸了口涼氣,但也不可自抑地扁了扁嘴。

  『你可別以為這就能威脅到我——』

  似乎已經喪失了僅存的幾分少得可憐的耐心,榮恩清晰地聽見某個高大野獸的響亮咂舌聲——他倒是從不知道貓科動物也能把舌頭靈活運用到這種程度。

  『你能不能閉上你的嘴然後只要照做就行。』

  『這種東西隨便送人,你那剩下的半條命不要了?』

  榮恩晃了晃瓶子,斜眼打量著馬份,被詛咒的男人此刻明顯臉上是帶著滿滿逞強色彩的較真,不服輸和面子為上在其中所占的成分太多。

雖然一切照目前看來已經足夠讓雙方心知肚明,馬份的讓步也已經顯而易見,但或多或少,榮恩還是想要賭上那麼一把。

並不是內心有多麼難以滿足,也不是存心捉弄,並無惡意的試探。或許很難理解,但事到如今,縱使是榮恩自己,也沒法說清楚兩人之間的糾葛到底該如果解釋才能符合邏輯。或許正如某些書裡的胡言亂語一樣,此時此刻就如同老套的愛情故事情節,戀人分離,表白心意。

所以一切顯而易見。

但榮恩還是想要知道些東西。

就算被指責為貪得無厭也無所謂。

對於這個老是一臉凶神惡煞,動不動就對人惡言相向,明明待人接物毫無禮貌可言,卻時時刻刻苛求儀態行為上的優雅精準,尖酸刻薄,枯燥暴力,各種陰暗腐朽的詞彙堆積起來形成的跩哥.馬份。

即使,即使榮恩能夠在這一瞬間,藉由手裡隔著玻璃壁依舊能夠感到清寒的薔薇花,領會到那份,從白髮心底裡,傳達過來的,能夠被稱之為,愛意的東西。

榮恩還是想要親口聽他說出來。

恬不知恥了一點。榮恩心想。雖然兩個男人這樣挺惡心。

但或許也是自己心底裡渴望的,一直期盼能夠得到呼應的。

榮恩從來沒否認過,自己會愛上跩哥.馬份。他只是在為自己的那份微妙的愛情鳴不平,若是深愛,對方卻僅僅只是個,故弄玄虛,一心只想擺脫身上詛咒的混蛋,那麼這份感情剖析開來,放在面前,就只顯得廉價而平淡。

一如榮恩.衛斯理的人生,平凡,無奇。

也曾經想過,在某個地方老死,獨自生活,或許會在年輕的時候遇見一個姑娘,但生活終究如同湖面波紋一般,翻不起幾縷大浪,下棋品茶,悠閒度日,最終在某個床鋪上死去。

就這麼了卻一生,的確是很適合榮恩的人生。

所以他也從來沒想過自己原本按部就班而不討人喜歡的生活,將會隨著亞瑟的一次迷路和不著邊際的賭博而徹底顛覆,陷入一個怪誕離奇的世界。昔日所被人們質疑的一切如今也就這麼活生生地仿佛童話一般環繞在他的身邊。

他也想過,或許那位給馬份降下詛咒的巫師,挑選上榮恩的時候,也並不是胡亂地從人群中選出一個最顯眼的紅色人頭——雖然他也不止一次地懷疑過這一點。

畢竟這個詛咒在將兩個人的生活改變得翻天覆地的時候,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也在同時將命運的齒輪,推往冥冥中他們各自最想去的方向。

所以到了最後,榮恩也不再抱怨這一切的一切將他扯進一個永遠的麻煩線團里,因為他自己也意識到,雖然很難承認,但這一切也的的確確是在往他自己曾經所想要的那個方向前行。

魔法,離奇,不平凡。

奇妙。

他想知道對於馬份來說究竟是不是也是如此。

雖然光從那個人的臉上,並不能覺察出半分。但馬份也從來不是個善於偽裝的人——當然他自己認為自己偽裝得很好,實際上榮恩也懶得拆穿他。

他能夠感覺到馬份的那份躊躇,他也恨透了那份躊躇。如果他沒法跨越那份猶豫,那榮恩也不能承認自己對馬份的那份感情。

他不知道他在怕什麼。所以他在等。

跩哥看著他。眼神沉靜而溫和。

好久沒有過。

雪突然開始下了。

它又開始下了,明明已經連續下了一個星期。

再這麼下下去,新雪掩埋痕跡,紅髮還能不能再重新找到回這裡的路?

跩哥突然覺得自己可笑透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舉一動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唯唯諾諾,猶豫不決,畏懼著一切的樣子。

或許是詛咒將他的身體都變得更加易碎冰涼,不再能夠承擔得起半分的拒絕跟輕蔑。

就跟那個該死的燭臺說的一樣。他羞愧于自己的外表。

他,跩哥.馬份,羞愧于自己的外表。

或許鄧布利多要的就是這個,嘲笑別人的人,最終成了當初被嘲笑人的樣子。他讓他去愛人,卻讓他成了無法被愛上的樣子。

真是個絕妙聰明的惡咒。

他被禁錮於此,紅髮不一樣。

紅髮是開鎖的鑰匙。

若是從前,跩哥會有無數的地牢房間為他準備著,有一千萬種方法能夠防止那隻紅毛老鼠從下水道里溜出城堡。

但如今,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在房間裡徘徊,從高墻的窗戶往外窺探,觀察那個收拾好行囊的人是否已經離開。

他連送別的力氣都沒有,或者,他連送別的勇氣都沒有。

『你不說他永遠都不知道。』

某隻蠟燭的聲音永遠都是如此不合時宜。

『這句話同樣適用於你。』

並沒有因此而受到理想中的打擊,哈利油滑地笑了笑。

『他會讀心,但榮恩不會。』

『如果你不幫他,他會死的。』跩哥說道。

『這句話同樣適用於你。你真是對他太沒有信心了。』

他終於決定目送他的遠行。

最終交出了那份蘊含著他生命的禮物。

鄧布利多說過,那個東西具有無窮的力量。

說話的時候,老人在微笑。讓人想將他撕碎的微笑,從容不迫,溫柔和藹,對應著雪地里狼狽不堪,已經化作獸狀的跩哥。

必要的時候,他會選擇死去。

那個東西,能夠實現任何願望。



真是傻瓜。哈利想著。

誰會需要一個以愛情作為代價的咒語呢。



『好好拿著。』

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跩哥攏緊了長袍,轉身。

心底裡空牢牢的,剛才一瞬間被填滿的東西仿佛被人拔掉了塞頭,洩了個乾淨。

大概這就是為什麼要讓我們知足常樂的緣故吧。榮恩略微苦笑,攥緊了馬韁,偏轉馬頭。渴求太多,最終落空,也只會什麼都不剩。

『早點回來。』

空氣在那一瞬間凝固。

倒是真希望,世界就在那時候毀滅,至少留了那麼一瞬,永恆。



四個字,不輕不重,咬字一如既往清冷生澀。哈出的白氣在面前的冰冷空氣里凝結成水,跩哥能感覺出自己說話時候極力壓制住的顫音。

瘋了瘋了。

或許是那該死的馬蹄聲徹底踩毀了他的冷靜。蹄腳踩踏雪面發出沉悶的咔吱聲響,榮恩身下的馬兒打著響鼻,在空氣里噴出一道道白煙。

紅髮在雪地里更加耀眼,滿頭滿臉的雪花碎末,難看至極。

『我也愛你。』

他突然覺得,什麼都不怕了。



策馬揚鞭。



某個燭臺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找空鉆進了榮恩的背包裡,在馬背上一路奔波被顛得不輕,當榮恩終於將馬兒勒停在城外,從包裡掏出已經冰冷的午飯的時候,順帶也掏出了一臉蠟黃的他。

『你真該找人學學騎馬,榮恩。』

燭臺的聲音聽上去有氣無力。

『我更在意的是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榮恩抱住了雙臂。

『雖然顯然有些多此一舉,但我是為了保證你不受傷害而來——』

『保護我的?抱歉,我還真的從來沒有過燭臺保鏢,你會揮劍嗎,需要我給你找一隻牙籤?』榮恩粗魯地打斷了對方,語氣里也是頗為不屑,但上帝保佑,並沒有半點惡意。

『我猜你忘記了巫師們慣有的狹隘心腸,先生。』

哈利似乎很不開心。

『抱歉,哈利,我想我都忘了你是巫師——』

『沒關係,實際上我自己也都常常忘了這回事。』

哈利自榮恩手中跳出,找了個安穩的落腳點最終妥帖地站好,然後摸了摸下巴。

『也許我該仔細囑咐你一些事情了。』

榮恩彎了彎身子,時刻樂意請教的樣子。

『你不會真的以為馬份的那隻薔薇交由給你,只是個定情信物吧。』哈利說。

『實際上,我還挺希望是的——抱歉,這聽上去太惡心了有點,我當然知道那個無禮的混蛋不會隨隨便便地塞束花給我,我又不是在水池子邊彈豎琴的娘娘腔。』

『哦——』眼看著話題似乎會被榮恩喋喋不休的抱怨給逐漸扯遠,哈利終於適時學會了叫停,『榮恩,你真的改變了馬份。』

心照不宣的微笑,哈利似乎能夠看見紅髮撒著雀斑的臉頰上微微泛起粉紅,但也只是一瞬,下一秒就被榮恩的一揮手給徹底攪亂了氣氛。

他可不擅長這種少女故事情節一般的橋段。況且還是讓他作為其中的女性角色,不得不說有些讓人反胃,但心底還是竊喜的就是了。

雖然心知肚明,但總有人提及,又是不一般的感受。

哈利微微歎了口氣,對這兩人頗為無奈。

『他已經打算在必要的時候犧牲掉自己的性命,來救回衛斯理先生。』

一陣靜謐的沉默。

榮恩開口。

『請你別告訴我他現在已經跟什麼死神之類的交換靈魂,尸體什麼的已經硬化在某個木板床上了。』

戲謔的句子,但每一個發音都沉重地仿佛敲鑿在某種沉悶的金屬上,嗡鳴聲震動全身。

『當然不是。』

哈利低頭偷笑。

『畢竟他只是個白癡。』

而你,也是個差不了多少的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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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18-08-17 23:08
Chapter.7

  榮恩站在窗邊發呆。

  他沒有什麼可收拾的行李。也不知道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在城堡裏生活的短短幾個禮拜,他的一切都仿佛已經跟這建築混為一體,沒有什麼值得特別帶離,抽離出身也變得特別讓人優柔寡斷。

  也不是沒有注意過那個白色怪物曾經指使過家具們把榮恩帶來的那些被馬份稱作破爛的衣服扔掉,統統換成符合某人自己品味的服裝。

但或許天性使然,榮恩總能把那些總是有著礙事邊料的長袍袖擺穿成最初他来到这里的那副窮酸樣——當然,這是跩哥的說法。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感覺。

突如其來的信件向來不是喜訊就是噩耗,很遺憾,榮恩.衛斯理向來都不是那麼幸運的人。

亞瑟.衛斯理在家鄉小鎮的不受歡迎程度,作為小兒子的榮恩當然不會是一無所知。雖然身為發明家的父親性情是有些古怪難以捉摸了一些,但遠遠沒能達到不能被稱之為平易近人的程度。發明家都是瘋子不假,但實際上亞瑟也從沒做過任何傷害到別人的事。

人心難測。榮恩低頭微微頷了下巴,手指交叉,嘖了嘖舌。

要說怪人,烏姆裏奇才是徹頭徹尾的一個瘋子,八婆,神經病。毫不誇張地說,從榮恩記事起,就記得烏姆裏奇那跟被人掐了脖子的母雞一樣的嗓音跟對那種噁心的粉紅色的迷戀。榮恩恨透了她,毫無理由地,雖然茉莉教導過孩子們要做個有禮貌的小夥子——實際上衛斯理家也只有鉑西做到了,但那也有很多方面的原因。總之,在紅發孩子們的記憶裏烏姆裏奇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討厭鬼。

好吧,現在那個討厭鬼瘋婆子領著她的一群瘋狂信徒把他家給燒了,還將他爸爸給攆進了監獄裏。大概鉑西寫這封信給他的時候也並不是想讓他這個向來沒什麼作為的弟弟在這件事情上派上什麼用場,但無論怎麼說,他們也總算是還想起來還有個可愛的家庭成員在遙遠的深山野巷裏了。

『榮恩,你真的要走嗎?』

身後傳來的某個畏畏縮縮的聲音,以及隨之而來的液體在酒瓶裏晃動的聲響。榮恩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貓膽子奈威。

他搓了搓臉,勉強地笑了笑。

『這可不是我能選擇的,奈威,那幫瘋子把我家給燒掉了,還把我爸爸給關進了監獄,現在我媽媽跟哥哥們只能擠在比爾的貝殼房子裏。總得有個人回去幫他們一把。』

『哇哦,那可真是——』

奈威看上去似乎有點語塞。他想了想,又問道。

『但他們,抱歉,無意冒犯,為什麼會把衛斯理先生給——因為畢竟,就我所知,應該會有法律之類的吧。』

『這話從一個酒壺嘴裏說出來可真怪。』榮恩揶揄地挑了挑眉毛。

也讓奈威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雖然他並沒有實際意義上的手。

『實際上,我在攻讀法律文典一類的書籍——』

『那個老太婆,是鎮上的大法官。』榮恩說。

雖然搞不清楚原委,但奈威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此刻應該噤聲。

『也是宗教頭子,噢,我搞不清楚,反正我們家都不是特別虔誠的,嗯,你明白的,我爸爸他一直古怪得要命,所以我們也就跟平常人家不一樣。從很久之前開始,就有人說過他褻瀆神明之類的。』

『那真是——』奈威評價。

『不可理喻。』榮恩接口。

榮恩的頭髮有些長長了,來到城堡的這些日子裏,他幾乎沒有再對他的那一頭亂蓬蓬的紅發進行過修剪。實際上這是他媽媽的工作,在沒有茉莉的日子裏,自然而然,不會再有人替他操心他那一頭稻草似的玩意兒——或許馬份除外,他老是會對榮恩外貌的一切喋喋不休。

也因為如此,前額的頭髮微微遮掩了眉眼,蓋過眉梢,藉著朦朧淡漠的月光在眼瞼處投下一層陰影,看上去整個人也籠罩上了一層涼薄的冷漠。

奈威偏頭偷偷打量著他,輕輕咳了咳。

『無意冒犯先生,但您是真的打算離開嗎?』

榮恩皺了皺眉,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

『奈威,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了。』

酒壺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雖然整個身子往後退了大半步,看起來好像是害怕榮恩會揍他似的——當然,榮恩可不能保證這會不會發生,這取決於他說廢話的程度。

『實際上,我指的是,離開馬份少爺。』

『你也是石内卜请来的说客吗。』榮恩不屑地扁了扁嘴。

看起來是相當訝異與榮恩會提及某個黑袍巫師的名字,酒壺的身體整個縮了縮。

『跟他毫無關係,先生。我只是,出於個人的,對於少爺,沒錯,對於少爺跟您的關心。』

『我倒是沒看出來原來那傢伙這麼受人愛戴。』

或許是被榮恩語氣裏的些許輕描淡寫所激怒,奈威從陰影裏探出頭來,語氣也終於有底氣了起來。

『榮恩,如果你就這麼離開的話,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沉默以對。

終於又再次回到了這個問題上。

『薔薇花,或許已經撐不到春天了。』



  其實榮恩有時候是很不明白的。他向來討厭別人按著他的頭做事,家務跟功課他都沒法接受循規蹈矩,更何況是愛情。

  他厭惡一切命中註定。就像命中註定他生下來會成為衛斯理家的小兒子,命中註定他只能年復一年地穿著他哥哥們穿過的舊衣服,命中註定他只能在古靈精怪的小衛斯理中作為最平凡的一個碌碌無為地被別人指指點點。

  命中註定他只能這般。

  他恨透了命中註定。

  所以他討厭石內卜他們一直在他耳邊循循善誘的使命。跩哥.馬份或許還不錯,雖然有著一身壞脾氣,毛病多多,驕傲自大,刻薄刺人,但榮恩也自詡並不是一個膚淺表面的人,他當然記得馬份那天在雪地裏從狼群嘴裏把他救回的樣子,他也當然記得那個大塊頭的怪物笨手笨腳地幫他把手指頭的紗布裹好的樣子,他還記得某個雪天裏麻雀們停在他的手掌裏啄食麵包屑的樣子。

  或許就是這種不經意見的溫柔才格外動人。所以榮恩才從未離開。他當然不是傻子,連石內卜教會他下棋之後都沒能再在棋盤上以壓倒性的局面多次勝過他,他又怎麼可能會被單純的武力壓制所困在這麼一個偌大而疏於防衛的城堡裏呢。

  心照不宣的你來我往,但對方再從未多跨出一步。

  在石內卜重新將馬份的性命跟榮恩的選擇聯繫在一起的時候,紅發動搖過。

  但他也僅僅只停留於妥協在等待而已。

  或許是出於自尊吧,或許是鬼知道的什麼原因,榮恩堅信自己絕對不能是先說出口的那一個人。他深諳馬份的刻薄與惡毒,他自然也不想無故地去碰那麼個釘子,一個動不動就張開他那血盆大口吼人的釘子。

  其間還是存有著些許期待的。

  但誰會去承認呢。



  跩哥敲響了榮恩的房門。

  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的篤定心理,他料想對方鐵定沒睡,於是自顧自地起身來到了房門前,毫不遲疑地在深夜的隆冬裏敲響了這位貴客的門。

  也還是有些後悔的,畢竟臥在壁爐前取暖可比站在門口吹冷風舒服得多了。

  榮恩打開了門。

  穿戴整齊,的確是沒有睡的跡象。

  『哇哦,看來你的那一身毛皮只是虛有其表而已。』他瞄了一眼強忍著寒意的跩哥。

  『你是不打算邀請我進去嗎?』並沒有理會他的调侃,跩哥皱了皱眉。

  『你才是主人,你想進的話我可以說不嗎。』

  側身讓了讓,跩哥進入房間。

  實際上這也是跩哥第一次正式地進到紅發的房間裏。大多數時候他基本上都是在對方不在的時候進來檢查一下裝潢擺設什麼的,但他絕對不會承認的,雖然實際上榮恩早就察覺這件事了,也考慮過要不要就此威脅他一番,但最終還是因為種種原因和哈利一幹人等的勸阻而打消了這個念頭。

  榮恩的房間向來很亂。這是跩哥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的。

  隨處亂扔的髒衣服跟各式各樣不知道他從哪兒搜刮過來的小玩意儿们。紅發有著詭異的收藏癖好,而且對象往往都是些無法理喻的東西,就跟他本人的口味一樣,讓人無法理解。

  『我們應該談談。』

  跩哥在扶手椅上坐下,手掌輕輕摩擦著扶手表面粗糙的布料紋理,微微硌手,但也不至於讓人討厭。他又清了清嗓子試圖掩飾自己的尷尬和不自在,偷眼瞥著紅發的反應,樣子也頗有些可愛。

  榮恩吸了吸鼻子,很顯然,馬份進來後隨之而來的寒意也影響了整個屋子,他甚至能覺察出周遭氣溫的驟降。

  確實是被死亡所追趕著的體會。

  『或許我該給我們泡杯茶?』他拎起桌上的茶壺,故作輕鬆。

  拙劣的笑話。他暗罵自己,至少現在不是說笑話的時候。

  他識趣閉嘴,在跩哥對面坐下。

  或許確有其事,他一直在逃避。

  所愛,所求,縱使不認,但也總在那裡。

  說起來也可愛得緊。

  『我做過一個夢。』跩哥開口。

  似乎很訝異與對方以此開口,榮恩動了動眉毛。

  『這並不稀奇,我也經常做夢。』他隨口敷衍。

  不知道是不是句子裏明显的漫不经心将对方给微微激怒,榮恩能夠窺見野獸臉上陰沉的不快色彩。

  『我夢見你死了,死在我面前。』他說。

  『哇哦——那可真是——不太吉利了——』榮恩語塞。

  『然後我就醒了過來,一睜眼就看見你在笨手笨腳地給我換紗布。』

  『然後你就狠狠地揍了我。』榮恩挑起了眉毛,無比順暢地接下了話,語氣還蘊藏著微微的指責,雖然他也並不期望這傢伙還能有些什麼愧疚之情——實際上,也的確有過,但是無論如何榮恩還是無法面對,怎麼說,這份感情之類的東西。

  跩哥歎了口氣,似乎是也不知道如何再將這個對話進行下去。空氣里滿滿的詭異和尷尬幾乎要將他溢死,紅髮在對面的每一個舉手投足都像是舞動著有實質的空氣來扼住他的咽喉。

  他怎麼開得了口。

  他當時只是想說,你這個紅毛小子,怎麼敢,就這麼死在我的面前。

  

  『早點睡吧,明早你就得出發。』

  一字一句,冰冷無比。

  『晚安。』

  面對著他的背影,榮恩乾澀地微笑,虛假而造作。

  『再見,馬份。』

  

  廚房里的鄧還亮著,下人們往往都睡得比較晚,雖然他們向來樂於抓住任何一個空擋做些偷懶之類的事,但畢竟,明天是榮恩離開的日子,顯然他們並不想讓這一天就這麼在碌碌無為的睡眠和困倦當中過去。紅髮總能夠在這些人群裡如魚得水,實際上,他做的也不過是無聊的時候在城堡里逛逛而已。

  或許是寂寞太久,連偶爾說說話,也是外界所能給予的最大善意。

  跩哥踏進了廚房裡,這讓灶台上的小傢伙們都嚇了一跳。

  說實話,跩哥的確是那種被驕縱慣了的貴族孩子,雖然魯娜等人從小跟他一起長大,但實際身份上的尊卑在他心底裡還是很分明的。所以向來廚房一類的地方他都從來不會踏進來半步,甚至可以說,他也是兩個禮拜前才知道提供這所城堡飲食的地方原來是在這裡——這得多虧與紅髮在這裡跟丁打鬧的時候掉進麵粉坑里,鬧得整個城堡雞飛狗跳。

  『你們會幫他嗎?』

  跩哥的視線直落在一旁的哈利身上,完全無暇顧及其他的下人們。語氣淡漠得像是漏掉了所有的力氣,語調也跟隨著一起冰冷。

  周邊的家具們已經識趣散去,偶留幾個好奇的小鬼也統統都被妙麗給趕了回去。

  『實際上——您指的是——』哈利有些茫然。

  『你的老師石內卜,你們的巫術。』

  哈利微微笑了笑。

  『或許無法理解,但實際上,我們也不能隨便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野獸挑釁般地皺起了眉頭,笑容帶著刺骨的惡寒。

  『別以為我不知道最擅長的就是在幕後操作的手段。』

  毫無畏懼地,哈利的種種表現都是顯而易見的滿不在乎。

  『至少,我沒法做到。至於原因,我想你也心知肚明。』

  跩哥皺起了眉毛。

  『為什麼不試著去挽留一下呢,或許他也在等你開口。』哈利發問。

  『石內卜在哪兒。』生硬地避開了話題,跩哥問。

  『該出現的時候他會出現,如果去找是找不到的。』

  大概是終於惹惱了被詛咒的這個男人,哈利蠟質的身體被鋒利的指甲整個戳穿,雖然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但那巨大的威懾力和男人眼裡的威脅還是給年輕巫師帶來了不小的衝擊力。

  『你們最好祈禱他能一切平安,如果那傢伙因為你們的視而不見而陷入什麼麻煩的話——』

  他的暗灰色瞳孔睜大,哈利能夠清晰地窺見裡面自己的影子。

  『雖然你已經沒有了疼痛,哈利.波特,但我總歸還知道你最在意的是什麼。』



  好樣的,跩哥.馬份。哈利心中暗道。

  某個黑衣巫師的樣子浮現在了腦海。

  反正他也從來沒打算束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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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18-08-17 23:06
Chapter.6

一如往常,跩哥又是一夜沒回到臥室。清晨再次從靠椅上醒來,手臂酸麻,頸部發僵。他伸手攏了攏已經滑落在腳邊的毛毯,身上寒冷得仿佛在雪水裏浸泡過了一夜。

爐火已經熄滅,空氣發出陳舊的木炭氣息。他抽了抽鼻子,披了件衣服,走到了窗邊。

書房的位置正對著莊園裏的花園。園子被精心修葺成了古代神話裏園林的樣子,看起來威嚴可怖,完全沒有一個花園該有的樣子。但好在花卉植被本身性質柔軟,倒是把原本建築的外形輪廓襯托得柔和了許多。

跩哥的眉頭微微鬆動,卻又突然重新皺緊。

『為什麼白鈴蘭的花圃裏會缺了那麼一大塊!』

他低聲怒喝。

『事實上。』

哈利指揮著兩個掛衣架捧著一束剛剛摘下的蘭花,插進了書桌上的花瓶裏。花瓣和莖業上還帶著晨起的露水,在空氣中彌漫恬淡的芬芳。

『是衛斯理先生摘下的。他說與其遠遠地看,不如放在身邊聞。』哈利解釋。

那束蘭花開得相當優雅,寧靜不爭。跩哥向來很喜歡這個花種,蘭花總是很高貴的體面。他揉了揉因為睡眠質量較差而腫脹發疼的太陽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需要生火嗎,少爺。』哈利問。

『他怎麼知道我不會自己下去聞。』

真是答非所問。

『好久都沒有曬過太陽了。』



榮恩在城堡外跟犁耙下著象棋。也真是奇了,他總能跟各種生物打得火熱,不存任何間隙的。雖然他也就只能在棋盤上通過打倒別人獲得樂趣了。

『今天的天氣很不錯,不是嗎,榮恩。』老犁耙的聲音慢悠悠的,總有種催人入眠的功效。

『請不要試圖轉移我的注意力,賓斯先生。這盤我是勢在必得了。』

這麼說著榮恩順勢用他的騎士推倒了對方的皇后,徹底地奪得了這場勝利。紅發的眼睛在冬日的太陽底下像星星一樣攢著光,不經意間的撇過總會被那抹混著金藍的璀璨給奪走目光。

跩哥攏著袖子站在陽光底下,遠遠地看著他。白色的巨獸整個身子罩在了厚重的皮裘底下,看起來卻依舊冷得發寒。他的目光深沉,不似往日一樣的兇神惡煞。

灰黑色的瞳色,眼底沉澱了意味不明的色調。

『能陪我去花園裏走走嗎,衛斯理。』

推開了棋盤,榮恩起身。

『聽起來就跟我有說「不」的權力似的。』他笑。



扔開跩哥.馬份那個相當糟糕的壞脾氣不論,至少這位的外型談吐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優異的。至少跟榮恩這麼多年來認識的種種市井小民比起來,的確是強上了不少。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或許馬份身上的確是有那麼些讓人心曠神怡的氣質存在。

至少這個人的舉手投足間都有著從容不迫的自然和妥帖。

雖然的確是,脾氣糟糕。

『或許我該讓你保證再也別試圖折下我園子裏的任何一樣東西。』他說。

『看來你已經看到我送給你的禮物了。』可對方似乎對他的威脅毫不在意。

『白鈴蘭,你的品味簡直糟糕透頂。』說著違心的話諷刺對方,跩哥斜眼打量著紅發的反應。

對方依舊不以為然,似乎從來不把跩哥的話聽進耳朵裏。

『我隨手摘的,畢竟,那玩意兒跟你那身白毛一樣。』

真是毫無雅致跟品味的一個人。

跩哥偏頭過去準備回嘴,視線落在那斑駁地散落在鼻樑跟臉頰各處的雀斑之上,一時語塞。

他突然很難過。

說不出的難過。

榮恩低頭撥弄著腳邊的風信子,但跩哥已經沒有力氣再出言笑話他。

竟然會有點,捨不得。

對這紅毛耗子。



『我不知道。』榮恩的聲音帶了猶豫的低沉。句尾有意猶未盡的拖長。

『我知道你從來不是心系蒼生的救世主——像某人一樣。但是——總之一切隨你所想,反正從一開始,你只是個被捲入其中的無辜人而已。』

石內卜幾次停頓,這很少見,因為這似乎是由於發話者本身在整理措辭,這在石內卜的生涯裏,可謂是百年難得一遇。

榮恩低頭蹭了蹭鞋尖的泥污,諷刺地笑道。

『當你告訴我我的決定會影響一個人性命的時候,你就應該明白一切並不能再隨我所想。我真是忘了,你本來就卑鄙透頂,先生。』

石內卜終於微笑。

『我真是沒有白教你下棋,衛斯理。』



我就在這裡,不退不進。如果他往後退,我不會去追,但如果他向前,我亦會大力擁抱。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榮恩在棋盤上,敲下最後一顆棋子。

將軍。



亞瑟沒有想到事情會走到這一步。

說實在的,他不是不知道烏姆裏奇討厭他,但實際上,他還是沒有料到對方會用上這招。

『等等,也許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他抬起雙手試圖辯解。攔住了舉著火把想要往陋居裏闖的人群。紅發老男人的聲音乾巴巴的毫無說服力,或許這也是讓人群中間那個身著誇張的粉色狐裘的老婦人感到不耐煩的原因。

『夠了,瘋子的辯解永遠是慘白無力的。』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你这么蛮不讲理。』

那个老女人皱着鼻子,面容狰狞得有些可怕。丑陋地缩在一团与她极不相称的粉色当中,她冲亞瑟點了點手指,動作輕佻做作。

『太惹眼總是不好,衛斯理。』



跩哥不知道自己還剩多少時間。他多多少少意識到了一些端倪,關於鄧布利多那個詛咒的真正後果。

巫師們從來都說不出半句真話。看看石內卜那樣子就知道了,披著的黑袍下面滿滿都是秘密。

他伏在桌面眉頭緊鎖。身上的寒意越來越深,僅剩的些許壽命也仿佛跟著溫度一起從體面蒸發。陰鬱包裹了跩哥的全身,很多時候只要一個人,他就會再次重新陷入這樣的狀態。

鬱鬱寡歡,沉默不語。

就跟當初一樣。

哈利抱著雙臂——當然,他已經沒了雙臂,但顯然重點不在於此,他瞄了一眼正在廚房裏從托盤裏挑著形狀最好的金黃曲奇的榮恩。後者抬頭時正好對上他的視線,兩頰被黃油跟澱粉的混合物塞得鼓鼓的,像是一隻偷食的倉鼠。

榮恩眨了眨眼睛,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老天。哈利歎了口氣。



當然,把相愛變成任務那可多沒意思啊。鄧布利多說。



那是一片難以言明的災難。或許可以這麼說,但亞瑟更願意將它稱之為人性的惡意。那個全身裹在粉紅色裏的醜八怪就這麼不分青紅皂白地帶領著一大群人闖進他家,將紅發們全都趕出了自己的屋子——小衛斯理們當然試圖反抗過,看看他們常年在外調皮搗蛋的功力,怎麼會沒法保護自己的家呢。但当他们从門後拿起他們的搗亂工具的時候,卻被父親給制止了。

『非常抱歉,孩子們,但我不能冒著讓你們被烏姆裏奇一同污蔑的危險跟我一起反抗。』

『噢,亞瑟——』茉莉悲傷地說道。

『人言可畏,茉莉,弗雷他們還小,他們不能背負這樣的罪名。』

于是他们就这么握住了彼此的手,看着自己的家被火光吞噬殆尽。火舌向上翻起,将底层的木板烧得卷曲爆裂,发出噼啪的声响。

亞瑟不知道該不該後悔自己的決定。

『親愛的。』

茉莉握住了他的手。

『我們以你為榮。』

『從始至終。』

孩子們微笑。



  消息是在傍晚傳來的。跩哥城堡的路很難找到,送信人花了好久才終於穿過那片巨大的森林找到這裡,將信遞交到榮恩的手中。

  老舊的皮紙信封,紅漆烤制的封口。亞瑟花哨剛勁的字體,結尾微微上翹的筆跡。

  跩哥先他一步裁開了信封。好吧,沒錯,他是城堡主人,榮恩有什麼辦法反駁呢。他看著野獸將那張黃色的羊皮紙從裏面抽出來,灰暗的眼珠隨著字跡轉動,隱約有星辰在閃耀。

  榮恩吐了吐舌頭,將頭偏到一旁,不再看他。

  『所以能讓我看看了嗎,親愛的,馬,份,少,爺。』

  帶了諷刺意味的咬字,紅發嘴角不耐煩的下撇充分反應出了他對此事的不滿。但一如既往地,跩哥從未將他的種種負面情緒放在心上。輕描淡寫地將信紙折了兩折,隨手放到了座椅旁。

  『或許你現在應該去把院子裏的薔薇收拾乾淨,畢竟那是你的傑作。』他說。

  『也許我該把你現在的行為稱之為轉移話題,先生。』榮恩不耐地偏了偏頭。

  可能真的是存在些什麼難以解釋的感應能力,他自己都說不清楚這種從清晨起就一直充斥在身邊的不安感——也就是因為這一點才導致他做出了將跩哥心愛的薔薇給踩死了大片的行徑,要知道這幾乎等同於自殺。

  他微微清了清喉嚨。

  『給我,馬份,那是我的信。』

  野獸的表情似乎有些遲疑。

  榮恩猜到了什麼。

  『馬份。』

  最終妥協。

  榮恩將跩哥折好的信紙重新攤開。

  或許有些事終於觸及了底線。

  跩哥盯著紅發目不轉睛。

細長發白的手指,指頭處還纏著昨晚因為摔進水池裏磕破了皮而纏上的紗布,蹭了奶油和泥巴而顯得有些髒兮兮的衣袖,傻裏傻氣的長褲跟永遠也整不齊的衣領,散落著麥片色雀斑的鼻尖,說話時總是不自覺向上翻出一個個白眼的湖藍色眼珠。

此時此刻一切都顯得彌足珍貴。

『衛斯理。』他喊出聲。

『馬份,我得回去一趟。』

語氣中再無以往的揶揄和怒罵諷刺,平靜得不動聲色。

他要失去他了。

第一次,由衷地,渴望着上帝。

    

  沒有人會在原地等待你一生。



  『您讓他走了?』

  哈利在門口問道。

  『他明早會離開。』

  跩哥陷在巨大的扶手椅裏,隱藏在黑暗裏,一如往常。哈利討厭極了這種感覺,仿佛過去的幾個禮拜都是南柯一夢的荒誕。

  『您愛他,少爺。』哈利說。

  『你想說些什麼?或許你該去跟你那巫師老師談談,因為餘下的一生可能你都會以這樣的荒唐樣子度過了,更別提向他表明心意,之類的。』跩哥說道。

  哈利皺了皺眉。

  『這就是您不肯向榮恩說明的原因?少爺,您在為您的外貌感到自卑?』

  『荒唐无比。』

  『也许我该提醒您不用担心。』哈利说道。

  『我该对你说声谢谢吗?』跩哥冰冷地笑道。

  哈利轻轻地叹了口气,将音量控制在对方那野兽听觉而无法察觉的范围之内。

  『榮恩還在等您。好夢,少爺。』



  諷刺,或是現實。

  原本被因以貌取人而降下的詛咒而禁錮的跩哥.马份,最終卻愛上了個其外貌最被他所不屑一顧的窮酸小子。

  谁相信过命运。闯进彼此的生命里,都是凭着千万分之一的运气。

  多么好运,能够遇上你。

  所以大概連最終失去,都變得不是那麼無法接受了。也許,都是命裏使然。
13#
发布于:2018-08-17 23:04

Chapter.5

『你該多看些書,衛斯理。』

某個和煦的下午,跩哥在陽臺上托著他的茶杯坐在藤椅上,膝蓋上攤著一本光是看裝幀就讓人提不起半點興趣的老舊小說。

榮恩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哈欠。

『我討厭書。自從石內卜讓我幫他把店裏的書按首字母以及著作類型排列整齊後,想到這種東西,我的腦子裏就只能拼湊出「噁心」這個單詞。』

『或許這就是我讓你多讀些書的原因。』

跩哥難以置信地皺了皺眉,咋了口紅茶。

『文字會令你心境平和,寵辱不驚,能夠充實你的內心。』

榮恩看了他一眼。

『我從你身上可看不到一點說服力。』

他將盤子裏的馬鈴薯球塞進了嘴裏,鼓著腮幫子含糊不清。

『或許你更應該多出去走走,馬份。我有時候真擔心你身上會長蝨子。』

『我可比你衛生多了,臭鼬。看好你的西蘭花,要是你再把菜汁滴到我的書頁上,我發誓你就再也踏不進餐廳的門了。』

家具们站在门外,偷听着两人拌嘴似的对话。彼此对视笑得意味深长。

『我可不敢再懷疑那個紅發男孩的作用,畢竟,跟少爺頂嘴而不至於被幹到馬棚擦地的也只有他一個了。』丁說。

『可實際上他也去過,梳理馬鬃來著。』奈威插嘴。

『可那比擦地容易多了不是嗎?那裡的臭大糞可熏死我了。』丁憤憤不平地說道。

身後的妙麗不耐地摁下了他們的頭,朝裏面偷瞄著——雖然實際上也很難分辨他們究竟哪個部分才是頭。

『或許主人真的找到了真愛。』她說。

這下把兩個家具給嚇壞了,哆哆嗦嗦的奈威後退了一大步。

『不——』

妙麗橫了他們一眼,動了動嘴唇,示意他們閉嘴。

『但論詛咒解除,還得等榮恩也愛上他才行。』

丁跟奈威面面相覷。

『我怎麼不記得鄧布利多當初說的是這麼一個可愛的愛情故事?』





黃昏已至,斜陽西下。

等哈利終於忙完城堡裏一天的瑣事之後,時間已經接近深夜。城堡裏的人幾乎都已經睡去,年輕的巫師學徒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漆黑一片,開口。

『晚上好,教授。』他對著窗外的黑影溫和地問好。

黑影動了動,不作回答。

『需要一些蛋糕嗎?今天妙麗剛做的。就算是您也必須得承認,她在烹飪這方面也是個獨一無二的天才。』

『或許你該適當減少些不必要熱量的攝入,波特。』

石內卜終於開口,也從窗外跨了進來。

『叫我哈利,先生,』他無奈地笑著,『我說過了很多次。』

『馬份那邊如何?』奇妙地避開了話題,石內卜發問。

『托您的福,他現在幾乎已經不再讓我插手重要事務。』

『花瓣還在凋零嗎?』石內卜發問。

哈利愣住,然後搖頭。

『我也不知道,先生。馬份從不讓我們進去。』

『或許你該去看看,畢竟這可事關你會不會一輩子當個不老不死的聒噪燭臺。』

哈利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恍惚間石內卜仿佛還能看見男孩原本的那雙寶石綠般的狡黠眼睛。

『看來您對此還是頗為在意。』

『有何不滿嗎?畢竟有個樂得打下手的人在,何樂而不為。』

『並無不滿。』哈利微笑。

黑影靜默了一會兒,然後轉身離開,重新回到窗口。

『也許下次,您應該嘗嘗,那個蛋糕。』

一瞬間哈利仿佛能夠捕捉到石內卜轉身的那一瞬間嘴角的微笑。珍貴的東西總是一閃即逝。黑髮巫師裹緊了身上的袍子,消失在了黑夜裏。

『我向來不喜歡甜食,哈利。』

昔日的救世主微笑,輕聲說道。

『晚安,塞弗勒斯。』



  榮恩已經很久沒來過這裡了。

  自從將那隻紅毛老鼠從冰天雪地的惡狼群裏撿回來之後,他就很少有時間能夠再下到城堡二層的這間房間裏,來看看那朵脆弱得讓人無能無力的玫瑰。

  枯萎的花枝被插在透明的花瓶裏,透過玻璃罩依稀可見乾癟的花枝跟發黃的葉瓣。跩哥在桌前坐下,厚重的斗篷裹在身上,即使是室內也依舊難以抵禦不知從何而來的嚴寒。

  越發的畏寒。

  他想。一天一天,覺得自己要跟冰雪融為一體。

  他看著玻璃罩裏的玫瑰,指尖微微屈伸,觸碰冰涼的壁面,刺骨的寒意。他裹緊斗篷,在厚重的衣料底下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

終於抬頭,低低地歎了口氣。

無所謂了。

他想。

反正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再這麼耗上一生,也不是他沒預想過的未來。

只是會覺得不甘心。也僅僅只是不甘心而已。



榮恩走在城堡外的花園裏。想來馬份的前身也應該有著相當了不起的家世,一個人擁有著這麼一所巨大的城堡,外帶一個寬廣到可以跑馬的莊園。

只是沒想到這傢伙還喜歡研究園藝花卉。

哈利遠遠地看見了他。

『榮恩,玩的還開心嗎?』他問。

榮恩晃了晃手裏不知道剛從哪裡摘的果子,嘴裏咬著清脆的果肉嘎嘣直響。

『雖然路遠了點,但是如你所見,樂在其中。』

哈利笑了笑,稍微朝側身讓了讓,雖然以他目前的身軀還沒能擋住榮恩半英寸的位置,但是良好的禮義習慣還是讓他不由自主地一舉一動都依照著某人的方法嚴格遵守。

『要進園子裏看看嗎?』他笑。

『如果可以的話。』榮恩吐掉了果核。

進門的兩側中滿了低矮的紫甘藍,說實話榮恩還是挺驚訝與馬份會將這種明顯是食材的東西放進名為「花園」的庭院裏來。對於那個強迫症一樣的偏執狂來說,難道不會覺得抓耳撓腮的不適嗎?

『事實上,這是海格要求的。』哈利毫不掩飾他偷笑的神情,耐心解釋道。

『海格?』

『負責供應食材跟餵養家禽的先生。或許哪天該讓你們見見。』

榮恩笑了笑,動了動鼻子。

『那他現在該不會變成了一個發電機了吧。』

『事實上,是一臺除草機。』

哈利想了想,終於問道。

『榮恩,你似乎對這個城堡的緣由從來不好奇。』

後者看起來相當不以為意,低頭打量著花壇裏的一圈白鈴蘭。

『為什麼非得要知道。』

『我以為大家都會好奇。』哈利聳了聳肩。

『我才不做那種揭人傷疤的傻事。如果我拿這事去問那白貂,估計他又會大發脾氣把我扔在那個地窖裏給他剝花生吧。』

哈利忍俊不禁,也偏頭過去跟他一起打量那在風中搖曳的白色蘭花。

『說起來,似乎我們一個字都不講,你也會清楚很多。』哈利說。

『我在故事書上看到過。犯了錯的王子被巫師詛咒,落下終生監禁的懲罰——之類的,你們似乎應該是升級版。』

哈利動了動不存在的眉毛,笑道。

『感謝你的睿智,若你直接在少爺面前提起,這次可能會被敢去清理閣樓。』

『感謝上帝。』榮恩做作地捂住了胸口,故作虔誠。

『但少爺的詛咒並不是永久的,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他說。

『當然,否則的話他早就把我趕出去了。看得出來,我還是你們脫離苦海的關鍵?真是三生有幸。』也不知道是諷刺還是認真,榮恩搓捏著花瓣,任艷麗的汁水沾染他的指頭。

『沒錯。非常抱歉,或許您覺得這是利用了你,但——你知道詛咒的條件是什麼嗎?』

『王子一個真心的吻?聽起來真動人。』榮恩隨口道。

『您跟少爺相愛的一顆真心。』

榮恩發誓,他聽到了自己大腦裏那根神經繃斷的聲音。

荒唐無比。



石內卜站在石室裏,背影比正面顯得更加單薄。他攏在袖子裏的手中攥緊了一根魔杖,十三又二分之一英寸長,樺木制成。他從沒跟哈利說過他的杖芯。

或許是誰的髮絲也說不定。

自嘲地笑了笑,哈利開口。

『教授。』

巫師緩慢地轉過了身。比起前幾天,他氣色差了不少,眉間緊皺的溝壑更深。這個男人身上像是永遠背負著不知名的沉重,將他自己壓得半死,卻從來不肯放鬆半分。

神秘,疏離。

『榮恩要見你。』

語畢,他又想了想。

『馬份也有話要跟你說。』

或許這幫小子真的把自己當成是幫他們換尿布的師長了。石內卜心想。



榮恩設想過質問石內卜的一百種方法,其中包括將他逼到牆角,期間還可以順手從餐桌上抽走餐刀脅迫對方就範,以及在石內卜進屋的時候躲在門後偷偷踹向他的膝窩,讓他們高大的巫師先生直接跌倒在地。

種種想法倒是不錯,每一次設想都會讓榮恩激動得難以自抑,但只要一想到那根十三英寸長的魔杖,榮恩就只能打消這個念頭。

耶穌在上,他還不想被撒旦變作一頭只會哼哼亂叫的烤乳豬。

最終石內卜還是沒有來。確切地說,是沒有親自到來。

他用了一種能讓榮恩大吃一驚的方法出現在了房間裏。當榮恩在壁爐前思考著該怎麼向石內卜開口才能夠恰到好處地進行諷刺而不至於惹怒對方被惡咒擊中淪為跟那隻大雪貂一樣的下場,石內卜就這麼毫無預料地從壁爐的火堆裏探出了他的頭。

沒錯,榮恩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的確是一顆頭。蒼白的,陰森的,面無表情的,石內卜的頭。

『別尖叫,如果你讓我耳鳴我就只能用咒語封住你的嘴。』

平淡無奇地做出了威脅,榮恩只能乖乖閉嘴。

『你想跟我說些什麼。』石內卜問。

『事實上——抱歉,我還不太習慣跟這樣的你——嗯,交談。是關於那個詛咒的,你們他媽的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看來波特都跟你說過了。』石內卜懶懶地垂下了眼簾,看起來對話題毫無興趣。

『抱歉,可能你們忘了,但我還是得提醒一下,我是個男人!跩哥.馬份也是個男人!至少在被詛咒前是個男人!應該是吧。』

『你是在影射些什麼嗎?』石內卜問。

『並不,我只是在提醒你們。至少,你們所規定的「相愛」,真的沒有搞錯對象嗎?』

『顯而易見,你現在還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裡,就說明你確實是預言裏說的那個最終破解咒語的人。因為畢竟,不是命運安排下的人接近這裡,都會被周邊的野狼給撕碎。』

『荒唐,我父親不是也進來過了嗎?』

『但亞瑟最後還是離開了。你沒發現後來你再妄圖離開都會被各種各樣的情況給阻礙嗎?』

『哇哦,你們的力量還真是強大無比。』榮恩諷刺。

或許是被戳中了什麼軟肋,石內卜的臉色看起來很差——比他平時的要差。

『關於這一點,我有必要讓你清楚——我跟鄧布利多,完全是不同的態度,對於跩哥.馬份。』

榮恩眯了眯眼睛。

『不好意思,那又是誰——好吧,抱歉,請你繼續。』

『不管初衷如何,用這樣的方法懲戒一個孩子還是太過火。』

榮恩伸手打斷,企圖插嘴,但石內卜卻沒有再給他更多的機會。

『最後一片花瓣掉落的時候,跩哥.馬份就會死。』



不記得是誰曾經跟他說過。善跟惡之間,本來就沒有分別。

自出生起,跩哥身邊就沒有父母。的確很令人驚訝,但從他記事起,他的周圍就從來沒有過擔任「父親」和「母親」角色的人。但好在物質生活並不貧瘠,他擁有著一切他想要的,吃穿不愁,雖然還是,略微寂寞。

他獨自長大。身邊的管家也是個年輕人,圓月型的眼鏡,額頭上一道閃電型的疤。身邊的下人們也都是一幹年輕人,算不上是獨當一面的年紀,但也都恰恰好能夠成為跩哥不大不小的玩伴。

但沒人能夠管束他。驕奢,放縱。卻又孤獨。

他變得心高氣傲,自負刻薄。他豎起城門不再接納旅客,他被外界指指點點。

自私,冷漠,丟失了心腸。

可從來沒人教過他怎麼擁有心腸。

『或許你需要這朵嬌艷的玫瑰。』

老人在寒夜的風雪裏微笑。

『可我的玫瑰比你的更加動人。』

稚嫩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跩哥裹著狐裘光著腳踩在溫暖的地板上。

『難道你不知道可憐可憐在門外凍得快死了的老人嗎?』

『為什麼我一定要可憐你。』

為什麼沒有人來可憐我。



從噩夢中驚醒,跩哥發覺自己已經一身冷汗,裹在被子裏更加冰冷。他從椅子上取過大衣,重新坐回了壁爐旁。燃燒得劈啪作響的爐火並沒有給他帶來半分的溫暖,反而寒意更甚。

『馬份。』

石內卜的臉從火爐裏出現,跩哥無力地將頭靠上了後墊。

『我的日子不多了,是嗎,閣下。』

對方臉上的表情不變,淡淡開口。

『事實上,只要你去做了——』

『我做不到。』跩哥打斷了他。

罕見地,石內卜皺了皺眉。

『你都快死了,還在堅持你那微薄的自尊跟血統理論嗎?』

跩哥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

『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

石內卜沉默。

『你看看我。』

如果哈利在場,大概會訝異許久。

巫師的嘴角,終於微微上揚,他開口。

『跩哥.馬份,你愛上他了。』

是啊,他愛上他了。



紅發的,啰嗦的,貪吃的,邋裏邋遢的,看起來總是遊手好閒的。

名叫衛斯理的蠢貨。

總是頂著一頭燒著稻草似的頭髮在城堡的各處晃來晃去,扯斷他心愛的風鈴草,踩壞了他新鋪的石板路,還把圖書館的書架給整個弄倒。笨手笨腳看起來無藥可救,卻偏偏在棋盤上能夠把跩哥一次一次地殺得片甲不留。

『看來你還是得繼續上課啊,馬份。』

『下次,不許把油抹到我衣服上。』

跩哥討厭把這東西叫做命運。



『我沒辦法——』跩哥從喉嚨深處發出痛苦的呻吟。

石內卜皺眉。

鄧布利多,你看。

剝掉自負的可怖外殼之下,跩哥.馬份這顆被你折磨得連去愛人都不敢卑賤到塵埃裏的心。將他禁錮在野獸皮囊之下,就算是金子,也會萎縮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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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18-08-17 22:58
Chapter.2

雖然中間的確經歷了不少波折,但亞瑟總歸還是安穩地度過了這一夜。第二天一早,雨就停了。昨夜的一切都仿佛只是個夢。到處跑動的家具,會說話的燭臺,一頭可怕的怪獸竟然是城堡的主人。

一大早剛剛醒來他便匆匆地整理了行李準備離開。在大廳牽回馬匹的時候看到了正在打哈欠的燭臺哈利先生。

『您要走了嗎?』他問。

『是的,昨晚,您的主人,似乎不太歡迎我的打擾。』

哈利笑了笑,手裏的火焰也跟著跳了起來。

『他總是這樣,您別太放在心上。不過,您答應他的那件事情,也請一定要記得。』

亞瑟也跟著笑了笑,上了馬。

『我會按時送到的。』



又是一路奔波後,亞瑟終於回到了他熟悉的小鎮。碼頭上叫賣魚蝦的小販,鐵匠鋪裏鏗鏗擊打鐵錘的聲音,花店外姑娘們嬉笑著擺花的樣子。還有陋居那隔了老遠就能聞見的奶油泡芙的香味。

以及,站在門口,一臉無所事事的他的小兒子。

『榮恩,你在這幹嘛?』亞瑟能感到自己的聲音發幹。該死的,他當然記得跟那隻怪物的約定,可怎麼會這麼巧?正好是他最疼愛的小兒子?

『如您所見父親,被弗雷跟喬治以試他們的新發明為理由關在了門外。』榮恩回答。

『天呐榮恩,我們得談談。』



講述了事情的經過之後,榮恩的臉色跟亞瑟一樣的難看。他恨透了弗雷跟喬治在那個時候把他攆到門外去,雖然他跟他們說過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玩,但他們總是樂此不疲,他們老是這樣。這下好了,作為代價,他們要失去他們最小的弟弟了,失去他們最心愛的試驗品了。

『該死的,你就是出了一趟遠門,怎麼我感覺就像開始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故事。』

『我很抱歉榮恩。』亞瑟看起來很愧疚。

實際上榮恩也並不是那麼地痛苦,他只是對未知的東西感到恐懼,以及那麼一點點的好奇。會說話的家具,像人一樣的野獸?仿佛魔法一般的詛咒?或許,這就是榮恩一直想接觸的那種奇妙?

他說不清楚,他對前路一無所知。他要被他的爸爸送去一個怪物的城堡了,但他卻一點也不害怕。

也許離開之前得去再見見石內卜一面。



他也說不清自己究竟為什麼會來書店。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他跟石內卜的關係並不是那麼地妙——其實,石內卜幾乎跟所有人的關係都不是那麼地妙。無論怎樣,榮恩對於自己臨行前來找石內卜這件事也是相當不能理解,但他最終也還是來了。

『衛斯理先生,我記得我說過很多次了,這裡不歡迎帶著油炸煎餅的紅發男孩。』

『通融一下吧,先生,這可是我最後一頓像樣的午餐。』

石內卜抬起了頭,看到了一身出遠門裝扮的榮恩,皺了皺眉。

『衛斯理夫人終於把你從家裡趕出來了嗎?』

『事實上,我要去遠方了,先生。』榮恩吐了吐舌頭。

『小鎮外面的農場可算不上是遠方,衛斯理。』石內卜又低下了頭。

『我要去的可是城堡,城堡。』

石內卜手裏的動作終於停下,盯著紅發的臉,久久才開口。

『別指望我會相信你能攀上皇親貴族,衛斯理先生。』

榮恩聳了聳肩,一屁股坐到了門口的椅子上,鞋底的泥巴弄髒了門口的地毯,但石內卜只是皺了皺眉毛,沒有說什麼。

『先生,你以前說過,魔法吧。』榮恩問道。他的眼睛盯著石內卜那雙灰撲撲的眼珠,一動不動,仿佛就是要逼他說出肯定答案。

『我可不記得有這回事。』石內卜否認。

『那是我還小的時候,被弗雷燒著了屁股,跑進你的店裏,你忙著救你的書就沒顧得上理我。我在你的櫃檯底下發現了一本魔法史的書。』

『真虧你敢承認,衛斯理先生。』石內卜的聲音冷冰冰的。

『那的確是存在魔法咯?』榮恩追問。

『我從沒說過這話。』

『但你也沒否認。』

『你能別像個小姑娘似的嗎?』

榮恩終於妥協,放棄從石內卜口裏換得肯定回答,於是轉移話題。他在椅子上晃著腿,像個無賴小混混。

『爸爸說那個城堡裏有會說話的家具和野獸,城堡的主人是個怪物。』

『他會殺了我嗎?先生。』榮恩問他。

石內卜低頭擦著杯子,回答。

『如果你值得讓他動手的話。』

榮恩乾巴巴地笑了笑。

『謝謝您,我真是安心多了。』



  他們終於上路。一路顛簸讓榮恩知道旅途不易。最終到達城堡門前的時候,榮恩看著陰森的大門,終於退步。

  他死抓著馬車的扶手任憑亞瑟死拽也不肯下來。

  『不不不,我後悔了,不管您怎麼說,我都不打算進去了。』

  『天呐榮恩,拿出點男子漢的氣概來,你都已經十八歲了。』

  『咱們為什麼就不能簡單地一走了之呢,或許,殺死他?找個寶劍什麼的?』

  亞瑟終於成功地將他的小兒子從車上拽了下來,幫他將衣領衣扣統統整理好之後一臉難過。

  『別擔心,我會找人回來救你的。』他說。

  『實際上最好的辦法就是現在帶我走。』榮恩試圖挽留。

  『祝你好運,兒子。』

  亞瑟揚長而去,榮恩覺得自己前途未卜。



『主人為什麼要把那個男人趕走呢,明明城堡裏好久都沒有來過客人了。』哈利將茶從頭頂倒出,嘴裏碎碎念著。

『主人並不喜歡被打擾,而且玫瑰花快凋零了,預言裏的那個人還沒有出現,主人也越來越著急了。』妙麗說。

『他應該改改他那個臭脾氣。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的話,就算那個人來了,也會被他給嚇跑。』灰塵撣子小姐路娜不緊不慢地輕掃著桌面,這麼說。

丁從門口跳了進來,同時也帶來了一大陣的灰塵,嗆得哈利、妙麗他們一陣咳嗽。妙麗不滿地偏過了壺嘴,皺著眉頭訓斥這個冒冒失失的傢伙。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托馬斯,請時刻牢記你現在是個掃把,而不是橄欖球運動員。』

『得了吧,待會兒再訓斥我,妙麗,城堡裏來了個男孩!』

『托馬斯,跟你說過多少次……』

奈威也从门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肚子里面的红酒一晃一晃。

『城堡里来了个男孩!』

这下彻底炸开了锅,所有家具都开始没头没脑地乱窜,哈利在一片混亂之中直接被撞下了桌子。

『嘿,冷靜點大夥,情況還沒這麼糟。』

『抱歉。』

一個聲音突然接過了話頭。

『剛剛是你在說話嗎?』

哈利能看到紅發男孩像星空一樣深邃蔚藍的眼睛,靠近瞳仁的地方是璀璨潔淨的湛藍色,天空的純淨處,海洋的淺水層。

『天呐,十年了沒有一個人拜訪過。眼看時限快到了,就這麼接連著來了兩個,卻都是男孩,主人一定會氣瘋的!』妙麗喊道。

『我感覺他的咆哮聲就在耳邊。』丁說。

『嘿,嘿,抱歉,夥計們,有人能跟我解釋一下現在是什麼情況嗎?你們的主人,就是那個全身白毛的怪物?』

  這個比喻可就有些略失偏頗,妙麗挺起了胸膛還想要辯駁一下,榮恩卻搶先一步繼續了自己的話題。

  『我爸爸讓我過來的。』

  哈利眯起了眼睛,試探著問。

  『衛斯理先生嗎?』

  榮恩點了點頭。得到肯定回答之後,哈利跟身邊的妙麗對視了一眼,後者又是訝異地張大了嘴,這次卻沒有再發出尖叫。

  『這還真是……』她說道。

  『請跟我來,年輕的衛斯理先生。』哈利朝榮恩鞠了個躬,姿態優雅得體,雖然只是個燭臺,但舉手投足竟然有種熟悉感。

  『叫我榮恩就好。』他說。





臥室裏,妙麗跟路娜替她們即將到來的房客收拾著床鋪。路娜用她腳底柔軟乾燥的羊毛刷子掃走被子上的灰塵,妙麗囑咐小茶杯門站好,一一為他們的頭頂斟上熱茶。

『這實在是太難以置信了,誰能料到,預言說的原來是個男孩。』妙麗自言自語。

『挺有意思的,不是嗎。』路娜說。

『哇哦,我能夠想像主人氣得臉色發青的樣子。』妙麗說。

『別開玩笑了,他臉上哪兒還有可以變綠的地方。』丁插嘴道,然後就被妙麗狠狠地瞪了一眼。

『不請自來的客人,命中註定的禮物。如果他能好好把握這次機會,詛咒的解除,也就不是那麼渺茫的希望了。』路娜這麼說著,跳上了妙麗所在的餐桌。

『實際上,我覺得榮恩.衛斯理是個想當漂亮的男孩。』

『存疑。但目前當務之急是主人那邊。』妙麗說道。

『或許他也是時候改改他自己的脾氣了。』路娜聳了聳肩。





昏暗的客廳裏,沒有半點燈光,只有熊熊燃燒著的壁爐映出的橙黃色火光。化作野獸的年輕王子跩哥.馬份正坐在火爐前的椅子上小憩。自從被詛咒化為猛獸後,他的鼻息聲總是很重,像是頭沉睡的惡魔,只等醒來咬斷可憐凡人的脖子。

哈利領著榮恩躡手躡腳地進了客廳。大廳中間鋪了毯子,很厚重的柔軟質感,隔了靴子榮恩都能感覺到腳下的鬆軟,像是踩在了棉花地。他偷偷觀察著背對著他的巨大靠椅,試圖窺探到半點關於這個怪獸的樣子,但是始終未能如願。那個怪物整個隱在陰影裏,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主人,衛斯理先生帶的人,到了。』哈利輕輕地喚道。

跩哥睜開眼,褪掉裹住身子的毛毯,從椅子上起身。

『人?』他問。

『是的,榮恩.衛斯理先生。』哈利回答。

跩哥轉過了身,變成野獸之後倒是讓他的身形高大了不少,自上而下地俯視著這個紅發小子。榮恩也是明顯被他的樣子給徹底嚇到了,愣在原地全身僵硬地只有右腿往後下意識地挪了一小半步。

他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你在開玩笑嗎?』跩哥說。

『抱歉?』

距離突然拉進,榮恩能感覺那怪物靠近時候帶來的一陣勁風。白色的野獸微微俯視著他,榮恩能感覺到毛髮接觸到臉頰皮膚的酥麻觸感,讓人詫異的是撲面而來的並沒有榮恩原本想像中的腥臭,反而是一種奇妙的薄荷清香。不像深居城堡食人成性的惡魔,倒像是個與常人無異的普通人。

但即使這樣,榮恩也還是沒法無視跩哥朝他露出的獠牙以及抵在他喉嚨的爪子。

『別以為這樣就能戲弄到我,你這紅頭髮的,鼬鼠。』

跩哥咆哮的時候能夠在喉嚨間形成一種可怕的轟鳴聲,他的聲音就這麼在榮恩的耳朵旁炸開,可憐的紅發小子只能在像個瘦弱姑娘似的嚇倒在地後晃神好久才能找回自己的心跳。

但明顯跩哥並沒有打算就此放過他。白色的怪物的前爪踩到了榮恩的胸膛,腳掌肌肉收縮露出磨礪得當鋒利無比的爪子。

『誰給你的勇氣來這裡……』



『事實上,主人,也許我們該先冷靜一下。』

哈利從一邊跑來,後面還跟了一串本想來湊熱鬧卻被跩哥的吼聲給活活從牆上震了下來的家具們。

妙麗跟在他們的後面不斷念叨著「我就知道」,丁偷偷地聳了聳眉毛,朝跟在邊上的奈威遞去一個無奈的眼神,但後者明顯是被城堡主人的怒氣給嚇著了,捧著肚子裏面的紅酒也因為恐懼而抖個不停。

跩哥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哈利的雙手僵持在半空中,等待他們的主人的下一步反應。路娜站在他旁邊,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情感變化,但一開口卻也還是帶著滿滿的不容置疑。

『難道你打算把我們的貴客咬死在這裏嗎?』

『誰告訴你他是……』跩哥想要爭辯。

路娜並沒有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

『姑且不論其他,把客人壓倒在地板上也不是我們的待客之道。或許您忘了,但我們可不敢忘記,鄧布利多先生將您關在這是為了給您上課,而不是為了繼續慣養您的驕縱脾氣。』

似乎戳到了某處傷疤,感到理虧的同時也有種不滿的憤憤,跩哥吼了起來。

『別提那個名字!』

他終於將壓著榮恩胸口的爪子移開,整個人也從他身上離開。榮恩也終於在他離開後找回了呼吸,抬手鬆了鬆衣領平復著一天之內大起大落的心情。下一秒抬頭卻又和那個一身銀白的野獸對上了視線,不由得又是一陣惡寒。

『你。』他說。

『幹什麼!』榮恩對他已經沒有好脾氣。雖然可能又會造成被吼和被挾持的下場,但,總歸死不了就行了——反正從這些家具跟這傢伙的對話裏,自己這條命似乎還是能夠保住的。

『你這種態度,是想住在地牢裏嗎?』跩哥眯起了眼睛。

『你這種待客之道,是一個城堡之主該有的嗎?』榮恩現學現賣,毫無畏懼地朝那雙灰黑色的瞳孔回瞪了回去。兩人的對話儼然已經成了一種幼稚的吵嘴。

『你以為你自己真是什麼「客」嗎?』

這種小孩子的玩鬧終於被人打斷,哈利站在榮恩的面前微微側身鞠了個躬,浮誇而禮貌地打斷了兩人的拌嘴。

『也許我該領您去客房了,榮恩先生。』

榮恩從鼻子裏發出一陣哼聲,小聲地嘟囔。

『我現在最該做的明明是回家。』

榮恩跟著燭臺踩著跩哥的那條羊毛毯準備離開。路娜站在餐桌上捅了捅跩哥的胳膊。

『邀請他共進晚餐。』她催促。

『為什麼?』跩哥驚訝道。

『如果像預言裏說的那樣,他就是找回你心臟丟失部分的關鍵。』路娜說。

『可這跟共進晚餐有什麼關係。』

路娜對自家主人的反應力和對人情世故的理解能力感到痛心。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將成為你未來生活的重要一部分,解開你詛咒的鑰匙。你非得要我一步步教嗎。』



跩哥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邀請別人共進晚餐之類的,自打他記事起就從沒嘗試過。他是個顯貴的皇族,從小被嬌慣著撫養,哪懂什麼謙遜優雅。

更何況,他要邀請的對象還是個男人。

他抬手打斷了路娜想要再催促他去邀請榮恩的話頭,暗灰色的眸子在暖光之下顯得濕漉漉的和善,像只無害的大貓。他抱著自己的兩條巨大胳膊,有些不耐地齜了齜牙。

『在此之前,有沒有誰能解釋一下,為什麼那會是個男人。』

丁靠著牆角,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打了個響指。

『也許因為衛斯理家正好生的都是兒子。』他一臉得意。

『謝謝你,丁,這個回答對我們的問題一點幫助也沒有。』妙麗橫了他一眼。

『預言裏從沒說過那孩子是男是女,我以為你已經做好準備了。』路娜說。

『但是,』跩哥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看向了一旁的燭臺,『為什麼石內卜從沒跟你提過這事。』

『事實上,他從來沒跟我談過關於城堡詛咒的事。甚至對於我被一同變為家具這件事,他的反應也是,頗為平淡。』說這話時候的哈利語氣平穩,但是刻意得讓人能夠一眼看出。

跩哥動了動眉毛,帶有嘲諷意的勾起了嘴角。

『看來某些人的感情路也並不順利。』

『你也沒什麼立場去嘲笑哈利。就算只是為了詛咒,你今晚也必須得去邀請榮恩共進晚餐。』路娜打斷了他。

跩哥不屑地哼了一聲,頗為不以為意。

『我才不要跟一個頭髮跟著了火似的窮鬼一起吃飯。』

『別總是在乎表像,十年了你都還沒明白過來嗎。』

『絕對不可能。』

路娜想了想,終於開口。

『去邀請榮恩吃晚飯,或者,吃不了晚飯,你選一個。』她看著跩哥的眼睛說。

後者朝天翻了個白眼。

『瘋女人。』跩哥小聲抱怨。


Chapter.3

榮恩在收拾著他單薄的幾件行李。說是行李也不過是幾件換洗衣服而已。榮恩坐在那張給他準備的蓬鬆羽毛床上將他的東西塞進背包裏,三兩下就打理好一切準備拉開房門逃離這個噩夢一樣的地方。

但卻在踏出房門的那一刻被哈利拉住了。

『我為主人的粗魯道歉,榮恩。』他說。

『哇哦,聽起來還真是有誠意。』

榮恩頗為不屑地動了動眉毛。

『不管說什麼,反正我是不打算在這呆著了。不過這並不是你的錯,哈利,一切要怪也只能怪那隻大雪貂。讓我跟一個怪物住在一起,這怎麼可能,爸爸還真是異想天開。這個玩笑比聖誕節弗雷跟我開的那個還要過分。』

『榮恩......』

  與此同時,門外的景象也是相當地熱鬧。

  跩哥此時正被路娜要挾著站在門口準備敲門邀請榮恩共進晚餐——老天,他恨死了這套說辭。他回頭看向正站在書櫃上路娜,一臉厭惡,後者臉上的表情平淡得一絲波瀾,不容置疑的態度相當明顯。

  『注意禮貌。』她說。

  『別太用力。』丁接口。

  『最後…..還請......別大喊大叫.....』奈威畏畏縮縮地接上,卻被跩哥的一瞪眼活活把最後一個字節的發音給咽了下去。

  『啰嗦。』

  跩哥清了清喉嚨。鋒利的爪子收回,整了整略微歪掉的領結,然後頗像個紳士般的,用手指關節輕輕敲響了房門。

  『一起吃個晚飯如何?』他發誓,這是他用過的最心平氣和的語氣了。

  『感激不敬。不用了。』

  而對方的回應依舊是那麼地讓人惱火。跩哥的臉色也開始難堪了起來。丁跟奈威也不自覺地往路娜身後縮。

  『你確定?』他耐著性子繼續發問。

  『我的句子裏帶了哪個能讓你產生疑問的單詞了嗎?』

  好吧,這下他徹底爆發了。還沒有誰能享受過讓他跩哥.馬份這麼低聲下氣地請求進餐的待遇呢,這個骯髒的紅發耗子未免也太自以為了一點。跩哥的拳頭砸在了臥室的門板上,發出了可怕的劇烈響聲,把家具們都從書架上給震了下來。

  然而少爺於此也還沒法解氣,鋒利地爪子朝門上劃過一道,濺起木屑飛舞。接二連三的可怕聲音把屋內的榮恩給嚇得不輕,貼著牆壁恨不得跳窗而逃。

  『噢,就知道。』路娜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不是我的錯!』跩哥氣憤地轉身離開,沖著她嚷道。

  『如果你能夠再有耐心一點。』她說。

  『為什麼我非得對一隻紅毛老鼠有耐心?鄧布利多這個老混蛋......』

  在跩哥的各種嘟囔的抱怨聲中,牆上的壁畫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謾罵。

  『抱歉,主人,或許很掃興,但是石內卜先生過來拜訪了。』

  好吧。跩哥摁住了眉心。事情還能更糟一點嗎。



  黑髮男人站在大廳的陰暗處,漆黑的袍子裹住了他原本就不那麼強健的身體,與黑暗融為一體之後更顯單薄。石內卜的臉在黑暗下顯得更加陰沉,多了幾分毫無生氣的慘白,像個剛從墳墓裏爬出來的乾屍。

  跩哥從長長的臺階上走下來,身後的長袍下擺無精打采地拖著地,摩擦地板發出沙沙聲。他打量着不请自来的男人一眼,颇为疑惑地开口。

  『石内卜阁下深夜来访……』

  『鄧布利多讓我轉告陛下,時限快要到了。』

  男人臉上的表情依舊不曾鬆動分毫,像是被擰死了的發條,刻板嚴肅得讓人無從接近。跩哥皺了皺眉,握著扶手的手指不自覺收緊。

  『我當然知道。顯而易見。』他有些不耐煩。

  『咒語可不會等人。陛下。』

  似乎是終於完成了被授予的任務一般,石內卜將袍子一翻,轉身就準備乾淨俐落地離開。跩哥看著他,鬼使神差地脫口一句。

  『閣下不用再跟那個疤頭再敘敘舊嗎?』

  男人的腳步沒有任何停頓,黑色的斗篷也因為快走時候帶起的風而鼓動漂浮。他清冷得不帶一絲情緒的聲音生硬地飄了回來。

  『從來不用。』

  

  哈利在幫榮恩收拾著他的棋盤。

  事實上是榮恩一邊一刻不停地將棋子收進背包裏,哈利同時也一刻不停地將棋子從背包裏掏出來擺回棋盤上。兩人這無休無止的行為重複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終於告一段落,榮恩一臉頹唐地仰躺在了床上。

  『你得承認哈利,這裡不是人呆的地方。』他說。

『或許你瞭解他之後會好許多。雖然脾氣暴躁,但實際上,陛下他還是個單純直率的人。』哈利說。

『是啊是啊,我也看出來了,只有「单纯直率」的人才會不考慮後果地把別人的門給撓破,軟禁在這個城堡裏。上帝,我爸爸怎麼就會莫名其妙闖進這種地方來了。』榮恩痛苦道。

哈利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辯解,卻被榮恩一揮手打斷。

『別試圖跟我拿「命運」那一套說辭來說服我,我已經聽膩了。』

哈利聳了聳肩。

『實際上我是想問你想不想再吃點東西。』



夜已經很深了。月亮也隱進了厚重的烏雲裏,整個夜晚變成了陰暗詭異的色調,城堡裏的氛圍也變得更加可怕。

廚櫃裏的茶杯們都已經睡著,大部分的家具們都已經進入了夢鄉。只有城堡的管家燭臺先生哈利還在指揮著平底鍋和打蛋器一幹人等熱熱鬧鬧地為他們的貴客準備已經遲到了好久的晚餐。哈利還讓身為開瓶器的潘西替他們配上了一瓶氣泡酒,摻進點甘梅和檸檬汁味道簡直絕妙。

哈利指揮著鍋鏟將最後一枚煎蛋平穩地盛進陶瓷盤子裏,他雙手的燭火也隨之飛舞跳躍。

『看來你做這活還是挺得心應手的。』

一個聲音自門邊響起,哈利卻不用回頭也能猜出聲音主人的身份。那種沙啞單調的音色和從不刻意提升和壓低的音調,平穩得讓人覺得有些麻木不仁。

『畢竟在您身邊這麼多年,也讓我很擅長與幫人處理後事。教授。』他回頭,看著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笑盈盈地帶著揶揄。

『也許你該再練練你管教別人的能力。』石內卜毫不客氣地說道。

『他是我的主人,教授。作為一個管家,我是沒有權力去干涉一家之主的做法的。』哈利聳了聳肩。

『在我看來,你還是挺享受在這裡給小孩換洗尿布之類的。』石內卜皺了皺眉。

『顯而易見,我更願意在您身邊擦洗坩堝。』

哈利誇張而謙卑地鞠了個躬,化為燭臺的身體做這個動作有種滑稽的可笑。但石內卜只是皺了皺眉,嘴角不耐地向下撇了撇。

『榮恩.衛斯理看起來如何?』他問,聲音像混了顆粒的砂紙。

『您認識他嗎?被馬份嚇得夠嗆,但就算是為了詛咒,也不能讓他離開。』哈利說。

『杞人憂天,』石內卜從鼻腔裏不屑地發出了一聲嗤聲,『如果那小子真要走,估計你也攔不住。』

『我好歹也是個巫師呢。』哈利抗議。

『一個被奪了魔杖,變成了燭臺的巫師。』

石內卜斜眼瞥了他一眼,又掃了掃桌上的食物。

『油炸餡餅。』他說。

『什麼?』哈利一頭霧水。

『給他做點油炸餡餅。』

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哈利嘴角勾起了一個曖昧不明地笑。他靠在櫃子上將變成了兩節蠟燭的雙臂抱著,直勾勾地盯著黑髮男人那雙通透深邃的黑色眼睛。

一瞬間石內卜還以為能夠看見那抹熟悉的璀璨綠色。

『杏仁果派。』男孩說。

『什麼?』石內卜看著他。

『我的最爱。』

真是頑劣的小鬼。石内卜心想。



榮恩大口嚼著家具們依次端上來的新鮮食物。灑了孜然跟黑胡椒的馬鈴薯塊,上面淋了一層熱芝士,光是聞著味道就覺得诱人可口;可樂餅裏面不知道摻了什麼佐料,當榮恩咬開它的時候一種奇妙清香就在口腔裏蔓延了開來;玉米濃湯也相當不錯,相當地。

最最重要的,是端上來的最後一道點心,也是榮恩離家後最最捨不得的。

『老天,你怎麼弄到這個的?』

榮恩指著那份餡餅喊道。

『我們有著天賦異稟的廚師。』哈利朝那邊的平底鍋先生輕輕地點了點頭。後者得體地行了個禮又開始準備下一道菜。

『哇哦,這簡直……』

『看來你在這兒生活得還算是不錯。』

石內卜的聲音從門邊響起。榮恩拿著餡餅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本在咀嚼著的腮幫子也停止了鼓動。從這個角度還能看見他嘴裏的食物殘渣,吃相難看,石內卜皺了皺眉。

『或許我該轉告亞瑟,讓他不必擔心。』

再次聽到父親的名字,榮恩看起來激動萬分。

『是爸爸讓您過來的嗎?他請您過來接我回去嗎?』

石內卜不動聲色地躲開了撲過來妄圖擁抱的榮恩,每一次的開口都生硬得像是唸書。

『你才離開半天,衛斯理,別表現得像個找不到媽媽的小姑娘。』

『拜託了先生,您能帶我離開這兒。』榮恩懇求道。

『我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這樣做。命運驅使你而來,必然事出因果。這個城堡並不如你想像中那麼簡單。』石內卜說。

榮恩翻了個白眼,明白說服不了這個古怪的書店主人。於是放棄掙扎,繼續享用著他的美味。

『你現在活像個街頭拿著個玻璃球裝模作樣的戲法騙子。』他說。

石內卜手裏的手杖卻不知何時已抵到了他的喉嚨,他空洞的黑眼珠不帶一絲感情,臉上的情緒也不見半點起伏,但榮恩依舊能從他的字眼裏聽出那滿滿的不容置疑。

『呆在這兒,榮恩。跩哥.馬份需要你,這個城堡也需要你。』

榮恩僵硬地動了動眉毛。

『我該說,多謝你讓我知道了那個白毛雪貂的名字?』

『別給我裝傻,我可不吃你這一套。』石內卜將手杖收回,重新攬好袖口,然後再次回頭看向站在一邊的燭臺。

『給我看好他。』他說。

『遵命。』哈利無奈地聳了聳肩。



黎明時分。主臥的燭光還沒熄滅,僅剩的一小節燭身證實著主人一夜未眠的事實。

路娜打著哈欠從外面走進來。每天早晨她都必須早起到各個房間進行除塵,順便叫醒他們親愛的城堡主人。這位少爺的脾氣相當不好,剛剛睡醒的時候就更是可怕,但這統統都難不倒路娜,因為畢竟她是以管教馬份為業的洛夫古德家的孩子。

儘管這一代的跩哥跟往幾代的馬份們相比,性格糟糕不少,但路娜也並不只是個平凡的洛夫古德。所以跩哥向來都很怕她,不可理喻的偏執跟啰嗦,他老是管她叫瘋婆子。

進門的第一眼,她就看見了燒了整整一夜的壁爐,以及坐在壁爐前裹著毯子沉默不語的白色野獸。

『石內卜昨晚來過了。』他說。

路娜安靜地等著他繼續。

『他讓我抓緊時間。』

隱約能夠聽到身後讚歎的呼聲,路娜隨即開口。

『真是難得,但我跟他的意見一致。』

跩哥痛苦地將臉埋在了手掌裏。

『所以現在,去叫榮恩吃早餐,快。』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跩哥會一夜失眠的原因。



『你的吃相粗魯得可怕。』

看著對面仿佛餓了三天在餐桌上毫無姿態大快朵頤的紅發,跩哥停下了切割的動作,評價道。

『你能像人一樣自如地使用刀叉才讓我驚訝。』對於對方眼裏的輕蔑榮恩視若無睹,繼續進行著自己粗野的進食程序。

『事實上他也是足足花上了一年的時間才適應過來。』哈利插嘴,但對上跩哥那仿佛毒蛇一樣的眼神之後立刻識趣閉嘴。

『或許你也該學著像正常人類一樣進餐,而不是像現在,難民一般。』

跩哥打量人的姿態永遠有些高高在上的視野,榮恩滿不在乎地嚼著他嘴裏的玉米粒,慢悠悠地翻了個白眼。

『拜託,正常人會用小刀去割長棍麵包嗎?』

『那是餐桌禮儀。』

『貴族的餐桌禮儀。』榮恩大口地吞咽著他嘴裏的麵包,手中揮舞的法式長棍隔著餐桌險些戳到跩哥的臉。

跩哥翻了個白眼,放棄跟這只老鼠在清晨的餐桌上進行無用的糾纏。



隨著榮恩面前最後一碟布丁的清空——他的食量大得驚人,漫長的早餐時光也終於結束。跩哥早在一個煎蛋跟培根土司的搭配進食之後結束了他的早晨階段的營養攝入,拿出了一本書放在膝蓋上悠閒地翻看著。

這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跩哥吃飯的時候身邊有人,而不是,你知道的,家具之類的什麼玩意兒。說實話,這感覺還挺不賴。雖然紅發吃東西的時候會發出各種匪夷所思的咀嚼和吞咽聲,但實際上這些動靜也並不是那麼讓人煩躁,相反,而有種安定心神的效果。

該死,他到底在想些什麼。跩哥甩了甩頭,抬頭的時候也正好看到了吃飽喝足後正拿著手帕擦嘴的榮恩。他想了想,視線重新回到了書本上。

『你可以在這個城堡裏隨便逛逛,家具們不會攔你的。』

他又想了想。

『但二樓最左邊的那個房間你別去,那是禁區。』

這句話真是多此一舉,榮恩反而來了興趣,隨口問道。

『噢,那有什麼?』

『你問這麼多幹嘛。』跩哥合上書的動作又把榮恩嚇了一跳。他狠狠地瞪了紅發一眼,仿佛對方已經下定決心要去闖一闖他說的禁地似的。

『嘿,嘿,冷靜點,我對你那個破房間可沒有半點興趣。』榮恩無精打采地扁著嘴,從座位上離開,洋洋灑灑地伸了個懶腰。

身後的野獸似乎還在瞪著他,但他已經對那種視線產生了免疫。再加上石內卜對他的警告,榮恩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至少那只叫馬份的雪貂還不至於會咬斷自己的喉嚨不是嗎。

Chapter.4

榮恩迷路了。

老天,他簡直對自己崇拜得五體投地。就在這麼一個城堡裏,雖然的確是大大小小的隔間遍佈各地,但也不該就此淪落到迷路這種地步。

上帝作證他只是想回房間睡個覺而已。

『或許我不該來這兒,雖然不知道這是哪兒,但這種闖入禁地的氛圍實在是太強烈了。平時老是滿地亂走的家具們都到哪兒去了?能不能來個人把我給帶出去?』

他自言自語著,無望地往前行走著。他打賭自己絕對是在一步步走向一個不妙的地方,但他別無選擇,這條路只有這一個方向,老天,他也不想。

盡頭處是一個向外鑿空了的陽臺。雖然榮恩並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在這種地方安置陽臺的設計,但是正對著他的方向擺著的桌子卻吸引了他的注意。當然一張桌子並不能吸引到多大的注意,重點是桌上擺著的東西。

那是一隻接近枯萎的玫瑰,薔薇,或是其他的什麼品種的玩意兒。總之,它正在凋零,花瓣乾癟發黃,枝幹也朽枯無力。它被人用一個玻璃罩著小心地保護著,依稀可見殘存的美麗。

『哇哦……』榮恩張了張嘴。

『誰讓你來這的!』

野獸的怒吼從身後傳來。但這次跩哥沒有再第一時間將他給撲倒在地,而是撲向桌面上的花仿佛想要護住些什麼。

『事實上……』荣恩尝试辩解。

『给我滚出去!你这肮脏的鼬鼠!我就不该把你留下!』

跩哥失去理智般地大吼。

这帮巫师到底还想从他这里抢走些什么。

野兽的吼叫声仿佛将整个城堡都给撼动,榮恩的心跳都仿佛漏掉了一拍。雙腿發軟險些跌坐在地上。

『滾,快滾!』

好吧。

榮恩想,這回可就不能怪他了。



『榮恩,你在幹什麼?』

哈利看見了沖回房間又再次不停地往背包裏塞回衣服的榮恩,急忙阻止。

『如你所見,準備告別。』

『拜託榮恩,他就是這樣,就算是看在石內卜的面子上……』

榮恩突然轉過了身,面對著哈利,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

『說起石內卜,我還有不少話要仔細問個明白呢。跩哥.馬份會有怎樣的命運我才管不著,說起來,我為什麼非得幫那種人不可。他現在這個樣子都是活該遭的報應吧。』

『但是……』哈利還是試圖挽留,然而榮恩已經急匆匆地推門沖了出去。

或許這次,是動了真火吧。

哈利抱了雙臂,這麼想著。



榮恩在城堡外的莊園裏找到了馬匹。所幸他們沒有跟著城堡主人遭殃,跟傭人們一樣被變成家具。

榮恩解下了拴在木樁上的韁繩。小傢伙很溫順,聽話地跟著榮恩走出了馬棚。

說實話,榮恩以前的確也沒騎過幾次馬。亞瑟平時最愛幹的事就是發明和經商,這跟騎馬打獵毫無瓜葛,他的各個哥哥們也都是愛好各種球類運動,對於競技賽馬,雖然偶有涉獵,但也還是沒能連帶著讓弟弟也跟著嘗試過幾次。

『拜託,我急著趕路,就還請多多包涵啦。』

榮恩拍了拍馬頭,聽到坐騎一聲代表舒適的響鼻後,放心地踩上了馬蹬子。

視野瞬間抬高的感覺是相當無與倫比的。榮恩在馬鞍上終於坐穩,一甩韁繩,飛奔而去。

城堡坐落的地點相當隱蔽。也不知道亞瑟當初是如何在大雨磅礴之際闖進這裡的,周邊被高大林木包圍,雨後還殘有霧氣,即使是在日照高升的晴天也久久不會散去。前些天剛下過雪,地面被鋪上一層素白。

這裡少有人煙,榮恩也不知道究竟來路在哪兒,不知不覺又轉進了一片陌生的皚皚白雪裏。

白天在雪地裏趕路太久,榮恩已經出現輕微雪盲症的跡象。眼前開始有雪花似的斑點晃動,他俯身在馬背上,全身裹進厚重的大衣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真是恨透你們了。』

他將馬拴在一棵已經枯死的老樹旁,從樹上震下的雪塊正好掉下來砸在了他的頭上。雪水在衣服裏化開,榮恩打了個噴嚏,覺得這真是糟透了。

天色逐漸趨晚,身上也越來越冷。他當然知道在雪地裏趕路停下來坐以待斃是大忌,但總不能沒頭沒腦地一股勁往前沖吧,鬼知道又會闖到一個多可怕的地方。

當四周終於徹底暗下來的時候,榮恩也注意到了周遭一圈懸浮在空中的螢綠色光斑。身邊的馬兒在不安地擺動著頭,蹄子也在雪地上胡亂地踏個不停。榮恩當然也感覺到了空氣中這種強大的侵略感,但他無處可逃。

或許呆在城堡裏是個更好的方法,至少能在暖和的爐子旁邊吃著烤餅乾。

該死。他咒罵自己。為什麼這種時候能夠想到的還是食物。

他還有強大的腦子不是嗎?連石內卜都說過他的腦袋聰明得不像亞瑟能夠生出來的小孩。但是這跟狼群比起來還是有挺大差別的不是嗎!

榮恩感覺到胃裏的絞痛。他就是這樣,一旦開始感到緊張和不安就會胃痛,這是從小就有的毛病,他懷疑這是因為在他小的時候弗雷跟喬治曾經往他的牛奶裏放過青蛙然後被他誤吞下去的緣故。奇怪的是這個毛病在被跩哥多次威脅和恐嚇的時候從沒出現過。

好吧好吧,他認輸。在第一隻餓狼朝他們撲過來的時候榮恩認命般的蹲下了身子,只等著那群畜生接二連三地過來將自己撕成碎片。

灰狼接近得很快,他能夠看見他們因為跳躍而抖動的灰毛,露出的獠牙上面的黑黃。

或許被馬份咬死會好些。榮恩想。至少他還會刷牙。

『你就只會呆在那兒不動嗎?』

一聲淒厲的慘叫,榮恩感到鋪面而來的腥臭氣息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某個人身上清淡的薄荷味道。馬份的背影高大無比,常年穿在身上的長袍已經解下,被他隨手罩在了榮恩的身上。

不理會呆愣在原地的紅發,跩哥四肢著地,徹底以獸態朝狼群撲去,夾雜著恐嚇性的怒吼,對自己領域內東西的捍守。

但狼群從沒懼怕過這些。孤狼膽小,但群狼無畏。榮恩看著白色野獸一個個地甩開接二連三撲咬上來的餓狼,側身咬過他們的喉管跟四肢,鮮血四溢,原本跟素白色的雪地混為一體的毛髮也沾上骯髒的暗紅,在低溫下凝結成冰。

他的眼睫也因為喘著粗氣噴薄出來的鼻息凝結了細小的冰碎,灰暗的眼睛仿佛是渙散了的瞳孔。榮恩突然很想看清他的眼睛。

跩哥在他站起來的一瞬間轉身,沒有任何動作,但榮恩看見了,他在讓他安心。

他看見了,灰黑色的瞳孔裏,殘存的那麼一點點的,溫和以及,愛護。

耳邊的嘶吼聲經久不衰。狼群一隻一隻地倒下,跩哥身上的猩紅也越染越多。他開始相信這種顏色是中帶了巫術的詛咒,裝載了狼群死去時沉沉的恨意,否則的話,他的身子又怎麼會越來越沉呢。

膝彎處開始發軟,跩哥回身看了紅發一眼。給他披上的袍子已經被他落在了地上,此時紅發踏著厚實的積雪大步跑向他。他在雪地裏奔跑的樣子像只蠢笨的企鵝,跩哥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你知不知道那件衣服有多……』

應聲倒下,毫無徵兆地,馬份就這麼昏迷了過去。他身上還帶著與狼群打鬥時候留下的傷,外滲著溫熱的鮮血,與地面的雪水融合在一起,化為骯髒的積水。榮恩將他的頭托起,觀察著這隻巨大動物的鼻息。

透過厚實的皮毛,他能夠感覺到懷裏這個人平穩沉重的脈搏,跳動不已的心臟。

『我一定是瘋了。馬份,你知道我剛剛在想什麼嗎。』

榮恩低頭哈了口氣。

『我覺得我愛上了只野獸。』



跩哥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醒來的時候心臟抽疼。從深淵中墜落而醒的痛感,他的呼吸粗重,從床上直起身來,大口地吸入著室內帶著蔬果甜香的空氣。

很明顯,他把正在跟他胳膊上的紗布纏鬥的榮恩給嚇到了。後者半張著嘴有些驚訝地說不出話,或許其中還有些尷尬跟羞愧的成分,但跩哥已經無暇顧忌。

『哇哦,你醒了…….』

榮恩也是萬萬沒想到下一秒就被這隻性情古怪的巨獸直接打翻在地。後背磕到了突出的桌角撞出一大片烏青,榮恩能夠感覺到自己下巴正在飛速地腫起,脖子還被那混蛋的爪子給狠狠地劃了一道,他只希望自己的氣管不要被這鋼筋似的爪子給撓破,否則他發誓他死都會對這傢伙下惡咒的。

『幹什麼,你這混蛋睡糊塗了嗎!』

榮恩在地板上捂著脖子不斷地向後縮。鮮血從他指尖冒出,脖子上的傷口流個不停。鐵銹味跟猩紅似乎讓跩哥清醒了過來,他晃了晃腦袋,依舊惡狠狠地朝著榮恩咆哮。

『你怎麼敢……』

『你們這是怎麼回事,我才剛出去一會兒。』

石內卜走了進來,腋下夾著一本裝幀古舊的書,哈利跟在他身後,小小的個子走起路來格外費力。

看見兩人房內的這一片狼藉,跩哥爪子上的鮮血以及榮恩脖子上依舊流個不停的傷口,石內卜臉上原本就陰鬱的表情變得更加難看了起來。

『讓他被狼群咬死還不夠,原來您是想撕爛他的喉嚨嗎,馬份少爺。』

跩哥沉默不語,石內卜也不再浪費時間,從袖口裏掏出一根十二英寸長的木頭棍子——抱歉,至少在榮恩看來是這樣,指向了榮恩正在汩汩流血的脖子。

『Episkey.』

這個單詞讓榮恩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但至少他的脖子開始不再流血了。更令人吃驚的是,當他將手拿開的時候,原本的傷口已經消失無蹤,徹底失去了痕跡。

『這是魔法嗎,先生!』榮恩聽起來很興奮。

『只不過是巫術而已。』跩哥冷冷道。

『閉嘴吧馬份,你剛剛劃傷我脖子這件事我都還沒跟你算賬呢。』

『如果你想的話,隨時樂意奉陪。』

『夠了。』

似乎是厭煩了兩個無聊的爭執,石內卜在扶手椅上坐下,揮了揮魔杖,將跩哥重新帶回到床上躺好,屋子裏的一切恢復如初。

『再讓我發現你們兩個浪費我的時間和精力的話,我會讓你們感受什麼叫巫師的懲戒。』

石內卜說完後,他背後的哈利臉上的表情相當精彩,一臉痛苦地告誡著他們不要重蹈覆轍。

『你從沒告訴過我你是個巫師。』跩哥看著哈利。

『抱歉。』後者帶著歉意地笑了笑。

『但就目前來說,他還是你的管家,毋庸置疑。』石內卜翻動著膝蓋上的草藥學書籍,語氣平和不帶一絲波瀾。

『他是你的學生?』跩哥問。

『我從沒這麼說過。雖然事實上,我的確教過他很多東西。』石內卜說。

『那你為什麼會任由他跟我一起被詛咒禁錮在這個城堡裏?』跩哥諷刺地勾起了嘴角。

石內卜不滿地皺了皺眉,似乎很反感這個話題。他將書合上,視線看向了一邊的榮恩。

『為什麼我非得替他回答這些問題。衛斯理,為什麼你不快些把馬份先生的紗布換好呢?』他說。

黑髮巫師的眼神鋒利得可怕,榮恩只好忙不迭地從凳子上溜下來磨蹭到跩哥的身邊去。

『波特,我有事要跟你聊聊。』

哈利聞言起身,也隨同巫師一起離開了房間。瞬間屋內就只剩下了氣氛頗為尷尬的兩人。榮恩拿著紗布不敢靠近,跩哥躺在床上虎視眈眈。

許久,榮恩終於開口。

『抱歉。』他說。

『為的什麼?』跩哥倒是比較驚訝。

『你非得要我說這麼清楚嗎?』

榮恩有些怨憤地咬牙切齒,將紗布扯緊湊近了跩哥的胳膊。

『別亂動,把手伸過來。』

『疼。』某隻大型動物從喉嚨裏咕嚕出了這麼一聲。

『要是你不亂動就不會那麼疼了。』 榮恩憋笑。

『要是你不亂跑我也就不會受傷了。』他低聲抱怨。

『或許你該改改你的脾氣。』榮恩將紗布拉緊,在他的胳膊上纏上了一圈。

一陣心照不宣的沉默,跩哥低頭看著自己身上各處纏得歪歪扭扭的紗布繃帶,一臉不適,於是忍不住問道。

『這些都是你幹的?』

『我也是被迫的好嗎,石內卜討厭你身上,嗯,毛茸茸的觸感,說那會讓他過敏。』榮恩無力地辯解道。

『他為什麼不用巫術,就像剛剛對你做的那樣。』

『哈利說那是因為你本身就是魔法的產物——沒錯他說的就是魔法,所以治療術沒法對你起作用。不管怎麼說,這也還是太神奇了不是嗎,也不知道他還招不招學生。不過看他的樣子,上他的課一定萬分痛苦。』

跩哥抬手打斷了紅發的喋喋不休,他突然有特別衝動。這種感情就跟驅使他沖出城堡去狼群中救出榮恩的感覺一樣,憑空產生,但又不是那麼地莫名其妙,至始至終縈繞心頭,躁動不安。

他握住了紅發的手腕。紅發的皮膚是溫熱的,跟頭髮顏色一樣溫暖。榮恩看向他的時候眼睛是一望無垠的蔚藍,點綴璀璨的繁星,像是墜落大海的星辰,沉澱出絕妙的光芒。

『馬份絕不會道歉,但是。』

『別,我懂了。』

榮恩被逗得鼻子發紅,他笑著揉了揉。

『我該說句謝謝嗎?』

跩哥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紅發笑的時候,臉頰上灑落的星星,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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